在人间(七)下

在人间(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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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个矮小的铜铸般的哥萨克不是人,而是一个具有更重大意义的神话人物,他比所有的人都更优秀更高尚。我无法跟他说话。当他问我一些事的时候,我只会幸福地微笑,默默地发窘。我情愿一声不响地跟随着他,像狗一般地顺从他,只求能经常地看见他,听到他的歌。


有一次,我看见他站在马厩的一个角落里,一只手举在前面,仔细地端详着戴在手指上的一只光滑的银戒指。他的美丽的嘴唇在微微颤动,红色的小胡子也在抖动,脸上却呈现出忧郁、沮丧的神色。不过还有一次,是一个黑茫茫的夜晚,我提着几个鸟笼子来到老干草场上一家酒铺里。酒铺老板非常喜欢会唱歌的鸟,经常买我的鸟。


那个哥萨克坐在柜台旁边一个角落里,在墙壁与火炉子中间,跟他坐在一起的是一位几乎比他胖一倍的女人。她的圆脸像一张上等山羊皮,并闪着亮光;她用一种母亲的慈爱的目光略带恐慌地看着他。哥萨克喝醉了,两只脚不停地蹭地板,可能是蹭痛了女人的脚,她全身颤抖了一下,皱起眉头,小声央求说:


“别胡闹……”


哥萨克使劲地抬了抬眉毛,但很快又无力地垂下了。他感到闷热,解开了制服和衬衣,露出了脖子。女人把头巾从头上摘下来披在肩上,一双又白又结实的手搁在桌子上,手指交织着,绞得发红了。我看着他们,越发觉得,他是善良母亲的一个有过失的儿子,她正慈爱而带点责备地对他说些什么,他却不好意思地沉默着,无法回答她的有充分理由的指责。


突然,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站了起来,胡乱地戴上军帽——帽子低低地扣在脑门上,用手掌拍了拍它,连制服扣子也没扣上,便朝门口走去。那女人也站起来,对酒铺老板说:


“我们马上就回来,库兹米奇……”


大家用笑声和嘲讽送走了他们。有人沉厚而严厉地说:


“领航员111会回来的,他要让她吃点苦头!”


我跟在他们后面,离他们约十步远光景,黑暗中穿过了广场,在全是泥泞的道路上,朝伏尔加河高岸的斜坡走去。我清楚地看见那女人扶着哥萨克,摇摇晃晃地走着,听得见他们脚下泥泞吧嗒吧嗒的响声。女人小声而恳切地问道:


“您要到哪里去,喂,去哪里呢?”


我也踩着泥泞跟在他们后面,尽管这并不是我要走的路。他们走到斜坡便道时,哥萨克便停住了。他离女人约一步远,突然朝她脸上猛击一拳,女人又是惊讶又是害怕,大叫起来:


“啊哟,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也吃了一惊,跑到他们身边去。哥萨克拦腰抱住女人的身体,把她推到围栏外的山坡下去,自己也跟着跳下去,两人抱成黑黑的一团,沿斜坡的草地一起滚了下去。我顿时发晕,惊呆了,只听见下面的沙沙声,撕衣服的声音和哥萨克的吼叫声,女人则低声地断断续续地嘟哝道:


“我要喊了……我要喊了……”


她大声地病态地哼了一声,然后便静寂了。我摸到一块石头扔下去,只听见青草的沙沙声。广场那边小酒铺的玻璃门砰地响了一下,有人哎哟地叫了一声,大概是谁跌倒了;然后四周又是一片静寂。这意味道,每一秒针都会有让人吃惊的事情要发生。


山坡下出现了一大团白色的东西。这团东西在呜咽着,抽搭着,缓慢地、摇摆不定地走上来。我认出了她就是那个女人,她像只羊似的爬过来。我看见她上半身全裸着,垂着两个大乳房,好像她有三张脸孔。现在她已经爬到围栏边,坐在围栏上,几乎与我并排。她像是一匹害了气肿病的马,一边喘着气,一边整理着凌乱的头发。在她洁白的身体上显出许多乌黑的泥巴的污点。她在哭,用猫洗脸的动作擦着脸上的泪水。她看见了我,小声地说:


“天哪,这是谁呀?走开,不要脸的东西!”


一种惊讶、痛苦和忧伤感把我惊呆了,已无法走动。我想起了外祖母妹妹的一句话:


“女人是一种魔力,上帝本人还受了夏娃的骗……”


那女人站起来,用破衣服碎片掩饰着自己的乳房,光着脚,快速地离开了。这时哥萨克从山下爬上来,用白色破布片在空中挥动,小声吹着口哨,留心倾听着,并用愉快的声音说:


“塔莉娅!怎么样?哥萨克想要的东西总是能得到的……你以为我喝醉了吗?不,我是装出来的……塔莉娅!”


他稳稳地站在那里,说话很清醒,并带着嘲笑。他弯下腰,用那块破布擦自己的皮靴,接着说:


“喂,你把你的上衣拿去吧……塔什克!就别装模作样了……”


接着哥萨克又说了一句侮辱女人的话。


我坐在碎石堆上听着这种声音,它是夜深人静中孤零零的一种耍威风的声音。


广场上的灯光在我眼前晃动。右边,在一堆黑色的树林里矗立着白色的贵族女子专科学校的校舍。哥萨克懒洋洋地一句接一句说着一连串脏话,手里挥动着白色破布片走到广场上,终于像一场噩梦似的消失了。


下面,斜坡下的水塔里,排气管在咝咝地排气。一辆四轮马车正从坡道上跑过去。四周荒无人烟。我垂头丧气地沿斜坡走去,手里还捏着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我当时没有来得及把它扔向哥萨克)。在格奥尔基·波别多诺谢茨教堂附近,巡夜的更夫拦住了我;他怒气冲冲地盘问我是谁,背包里装着什么东西。


我详细地跟他讲述了哥萨克刚才的事情,他却哈哈大笑起来,轻轻地喊了几声:


“真高明!老弟,哥萨克人很能干,我们哪里能跟他们相比!娘儿们都是母狗……”


他不停地笑着,我便往前走了。我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


于是我惊恐地想到:要是我母亲或外祖母碰到这种事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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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一声有光

    广告好低档,都是一群离婚的老娘们,别给我推荐了

  • 听友348233291

    好听

  • 我们一起加油哦这个

    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