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市

集市

县城还没有农贸市场的时候，位于新街的十字口就是全城最大的集市。在面积不大的县城里，它算是离我家较远的地方。外婆每次买菜都要经过县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以及县城最主要的店铺。说是繁华，也不过两条水泥铺就的路面，它们名叫新街和中街；说是主要铺面，其实也就是五金公司、新华书店、国营旅馆、大众食堂和中医院。它们构成了我记忆中童年的大部分场景。我无数次从它们身边走过，也无数次随大人进去购买所需的东西。后来五金公司、国营旅馆和大众食堂相继撤消了，街面上却冒出许多大大小小的五金店、私人旅馆和餐厅。当然这都是八十年代后期的事了。它跟我的童年没有多大关系，现暂且不表。

父亲在我成年后的一次闲聊中，告诉家中更小的晚辈，说我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就一个人提着篮子去新街买菜了。我努力搜寻记忆仓库里关于父亲所说的场景，却不得而果。我怀疑父亲是否是因为教育下一代的目的才这样说的。后来我又单独问过父亲这件事的真伪。他居然用肯定的口吻说，当然是真的，你不记得了？

我的确不记得了。我的记忆总是很片段的。按理说一个人对七八岁时发生的事应该是记忆犹新的。何况是如此重要的经历。因为它体现了一个孩子的聪明和成熟程度与时间的关系。不管怎么说，我印象中虽然没有一个孩子过早独立的画面证明，但还是存在大量和外婆买菜以及赶场的情景。那些热闹的、象过节一样的场面，是一个蜗居在偏远小城的孩子接触世面的重要部分，无可厚非地对他以后的成长会存在一定的影响。

天空依旧是蔚蓝而悠远。山区的春天总是晴朗透明。风中裹挟着郊外泥土和蒲公英的气息，让我觉得这一阵阵清风来得多么遥远。外婆锁上门。我两只手提着家里唯一的竹制菜蓝，因为年龄太小我显得非常吃力。沿途外婆要和众多的熟面孔打招呼，她似乎认识县城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通常都在早晨十点多钟出发。那时侯的天气特别宜人，阳光正好越过东面的水塔挂在天空，光辉从茂密的梧桐和芙蓉树叶间倾泻而下，撒满整个地面和池塘。池塘波光鳞鳞，假山上的苔藓露出湿润的淡绿，麻雀和斑鸠在树枝上跳来跳去。我的心情不错。因为我知道只要出门就会有好吃的东西在等着我。

集市是自发形成的，以县城里茶馆和面食店最为集中的地方为中心，规模不小。我似乎从来没有走完过那条街。菜担和箩篼分排在街道两边，旁边坐着或者蹲着行行色色的乡下人，还有一些就呆在就近的茶铺门口。中间留下的道路狭小无比，几乎只能容下两个人并肩而过。买菜的人也不少，摩肩接踵推推攘攘往前走。如果在临街的木楼上开窗外下看，人群就象缓慢流动的溪水。这样的溪水走走停停，方向不一。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吆喝和异味。我听见街口陈记叶儿粑门口传来的声音最为粗壮。声音是从陈二娃的嘴里发出的。我认识那个终年面色通红、身上泛着酒味的中年男人。他的声音几乎象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盖过了集市里发出的所有声响。我还认得他店对面的宋三爷和杨姑婆，他们是酱园厂的职工，年龄大了才从厂里出来坐铺子。他们店的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人们的手里捏着形状不一的酱油瓶，焦躁不安地站在上午温暖的阳光中。排在后面的人伸长了脖子向前看，他们担心轮到自己的时候购买的东西恰好售完了。旁边是朱二姨的茶铺。她的铺子是整条街里规模最大的茶铺了，有三个开间，二十多张桌子，每条板凳上坐满了虚度光阴的茶客。一碗盖碗茶，几粒水煮花生或者霉豆腐，奢华一点的人还来一杯白酒。他们的身份各异，但大多数是生活在旧街上无所事事的老头和前来卖肉卖菜的乡下人。偶尔他们会起一场争端。可以看见人群密集的地方突然站起一个人，然后是两个、三个，伴有吐词不清的吵闹和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但是，这样的时间不会持续太久。他们很快就平息下来，继续在一张桌子上聊天喝茶。

外婆的篮子里已经装了不少东西。她给我买了一个肉馅的叶儿粑。这样我就会安静地跟着她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外婆今天除了买菜，还要给家里添置一个泡菜坛。我觉得卖泡菜坛的地方实在太远。我看见两旁的菜摊都变得稀少，也没有那么密集的人群了。我甚至开始埋怨外婆为何不先买坛子再买菜呢。我拎着一棵青稞白的手都发酸了。最后我们路过面粉厂的晒场，才在靠近河边的地方看见摆满各种陶器和瓷器的店铺。店主人是一个和外婆年龄相仿的老人，身前系着一条灰色的围裙。她态度和蔼地帮助外婆在一大堆陶器中来回挑选。最后外婆看中了一个矮小的、腰身烧有鲤鱼图案的坛子。我们欢欢喜喜地往家走。

我记得那天我们还没有走出集市，外婆就被一个冒失的小学生给撞了一下。“啪”地一声，她手中的泡菜坛瞬间变成一堆散乱的瓦片。人们聚集过来。老实的小学生吓得哇哇大哭。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外婆，看着一地的碎片，也流下了同样伤心的泪水。

                              2006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