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以后,母亲顿时坚强了起来,腰杆也挺直了,成了家中的女主人,而外祖父却逐渐趋于落寞,整天心事重重,沉默寡言,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几乎不再出门,总是独坐在顶楼,神秘地看一本叫作《我父亲的札记》的书。看完之后,他就把书锁在箱子里。我经常看到,外祖父取书之前,都要把手洗干净。这本窄窄厚厚的书,封皮是棕黄色的,内封前淡青色的篇页上,有着花体题词:怀着感激之情赠给可敬的瓦西里·卡希林留作衷心的纪念,尽管褪了色,但依然让人觉得扎眼,题词下面还有一个不常见的姓,最后一个字母看上去像一只飞鸟。外祖父小心地翻开沉重的书皮,戴上他银丝眼镜,盯着这个签字,为了调整眼镜位置,他的鼻梁会皱上好一会儿。关于这是本什么书,我问了好几次,他总是严肃地回答:“这种事你不需要知道,我死了之后会留给你,还有貉绒皮衣。”
他和母亲讲话的时候,语气通常比较柔和,他会全身心地听她说话,眼睛也闪出彼得伯伯那样的光,他手一挥,嘟囔道:
“好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外祖父的箱子里有不少珍贵的服装,花缎裙子、缎子背心、银丝刺绣的绸缎长衫、缀着珍珠的女用头饰,色彩鲜艳的女帽和三角头巾,沉甸甸的莫尔多维亚项圈,还有各种宝石项链,他把这些都抱到母亲的房里,摆在椅子和桌子上。母亲欣赏的同时,外祖父就说:“我们过去的衣服比现在漂亮、阔气得多,不仅如此,生活也简单好过,那个时代再也回不来了!你试试看。”
有一回,母亲在隔壁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身着绣金的蓝底长衫,头戴珍珠小帽,她朝外祖父一欠身,问:“你觉得怎样,父亲大人?”
外祖父咳了一声,不明缘由地突然容光焕发。他两手张开,弹了弹指头,围着她转了一圈,梦呓般含糊地说:“唉,瓦尔瓦拉,你要是有足够多的钱,身边又都是好人……”
母亲现在住在前面屋子的两个房间里,她那常有客人进出,最常见的是马克西莫夫兄弟俩:一个叫彼得,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美男子军官,挂着浅色的大胡子,蓝色的眼睛,如果我称他老贵族,母亲会当着他的面打我一顿;一个叫叶夫根尼,也长得高高大大,但腿很细,面色苍白,上面有黑色的尖胡子。他的大眼睛像李子,时常穿一件带金扣子的浅绿制服,狭长的肩上缀着金属制的缩写字。他经常潇洒地甩一把头发,波浪式的长发就从又高又平的前额甩到了后面,他祥和地微笑着,不停地低沉说着什么,总喜欢用一句博人欢心的开场白:“你知道我是怎么样想的。”
母亲眯着眼,冷冷地听他说话,还不时打断他:“你还不成熟,叶夫根尼·瓦西里耶维奇,请原谅……”
军官用大手掌拍打自己的膝盖,喊叫道:“确实。”
圣诞节的时候热闹欢腾,母亲那几乎每晚都有穿着华丽的客人,她自己也精心打扮——最漂亮的那种——和客人们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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