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作品

长篇情感小说《爱是永不止息》
——欧阳如一
主播：蓝雪 助播：欧阳、玉华
第七章：作品

学校经常有编辑来访，这是双方的需要：杂志需要好文章，作者更需要好杂志。但没人向我邀稿，他们好像有一种共识：勾陈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我写了大量的东西：小说、剧本、诗歌、散文，却找不到人看，更找不到杂志发表。而班上的许多人，像谢惠春、高亮、杨冬临——收女弟子练“鹤翔桩”那位，王家儒、雷鸣、艾梅……有的杂志开着“天窗”（留着版面）等他们的稿子。

李跃林的到来引起了学校一片欢腾。此人的长相没法看：尖嘴猴腮，油腔滑调，满口黄段子，到处抖黄包袱，也是个“流氓作家”。他先对男生们说：“兄弟，别这么辛苦好不好？”就有人在笑，知道这相当于京戏中的叫板，他要开唱了：

生活就像自慰，什么都得靠自己动手；

工作就像轮奸，你不行了别人才上；

学习就像嫖娼，出完钱你还得出力；

工资就像例假，一个月不来你就傻眼；

谈判就像吹箫，费尽口舌也就那点收获；

捐款就像发情，一想起来马上就要；

奖金就像阴毛，掉的要比长的多；

领导就像阴道，总是欺软怕硬；

开会就像乱伦，搞不清谁在整谁；

作家就像避孕套，不捅出漏子不出名。

有了这番铺垫，李跃林就会在有女生的场合一本正经地说：“不要凡事都自己动手呵。”男生们一哄而笑，女生们却摸不着头脑。“干嘛抢着工作呢？”他严肃道，男生们又笑。“学习真努力呵。”他也会这样对某个女生说，那女生莫明其妙，说：“我没怎么努力呵？”他说：“你不努力？那我也不努力了。”那女生赶紧说：“那我努力、努力。”男生们笑个惊天动地。

李跃林大受欢迎的主要原因是他有发稿权，他来学校一住就是好几天，一个一个接见文学新人，一篇一篇看他们的作品，用他们听不太懂的话提些修改意见，比如说：“这儿放开些”、“这儿太软了”——话里全有“故事”，于是他的黄段子大受欢迎。如果你硬是不开窍，他就会说：“你再找艾梅看看吧。”艾梅是他的同事，知道他们的杂志要什么。

李跃林爱聚众喝酒，这是他发表“黄色经典”的好时机，但一有艾梅参加他就蔫了，“小艾”，他称呼她时少有的客气。李跃林还怕一个人：张成信，《东辽河文学》编辑部主任，他有时也来作家班探班——我后来才知道他主要是来看艾梅的。他一见李跃林就说：“组稿是工作，可别乱开玩笑，把孩子们给带坏了。”李跃林立刻点头哈腰：“我没有，您问艾梅。”艾梅就在一旁笑。艾梅一般不参加喝酒，敬她她也不喝，可只要一杯酒下肚你就拦不住，她喝酒那叫一个高兴，边笑，边唱，边讲些编辑部和剧团的趣事，直到环顾四下无人——把所有男生都喝趴下。吉娜喝酒的表现正好相反，酒一下肚就哭，就成了天下第一受苦人：当售货员的辛苦、离婚的艰难、文学创作的苦闷、眼下一个人的孤单，全部向你倾倒，对有几个情人也供认不讳，被人摸摸搜搜也不反对。男生们说：“和艾梅吉娜喝酒，那才叫过瘾！”每到这时候我都会莫明其妙地替艾梅担心，因为那些“流氓作家”。

“你最近在写什么？”散步的时候我问马骏，李跃林一来他每天都沏壶茶写到后半夜。

“一篇打狼的故事，马尔克斯风格的。”马骏说。

“好像李老师不喜欢马尔克斯？”

“是呵，这一组稿子没我。你呢？”

“他说：你不如回去读书。”

“是不是又有典故？”

“好像是正经话。”

马骏说：“你可以给艾梅看看，说不定她看行。”

这时我们看到班上年龄最大的男生秦淮和年龄最小的女生厉学萍散步过来，厉学萍用尖尖的噪音兴奋地对我们说：“勾哥、马哥，我终于发了一篇，多亏秦大哥和艾姐！”秦淮胖得像尊佛，为人也厚道得像佛，他用淮北口音的普通话说：“我没做什么，是学萍的基础好呵。”

“你怎么样？”马骏问秦淮。

秦淮抑制住得意：“也有我一篇。”

这一期《东辽河文学》是省作家学院的专刊，遍插茱萸只少我们两人——我和马骏同时感到了生存的压力。那年学校发生了两件惊人的大事：谢惠春死了，雷鸣疯了。

谢惠春，本不属于我们这个圈子。他已经是本省的成名作家和编辑，来学院进修实际只是为了休病假，这样看病报销还有工资拿。他成了我们班上的一个特例：点名没他，安排活动没他，不用听课，也没有创作压力。可一进入这个环境他就不能自已，也为上一篇小稿子和同学争，生点气发病就死了。

雷鸣，也是一个已经成名的现代诗人，他说话惯用短句子，可语感极好，记下来就是诗。我们都记得入学报道那天他新婚的妻子把他从老家一直送到学校，这对金童玉女真般配和恩爱。可有一天他妻子突然来替他辞学，说上周回家他走失了，找到他时已经疯癫，是事不知，是人不认。雷鸣得精神病的原因多数人认为是文坛竞争过烈所至，后来我听到另一版本：因为女诗人杨子。

还有一件事更让人紧张：一位叫阿欣的女诗人被学校开除了，因为她发表的作品全都抄自一个人。

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我们这个小小的集体，舞会停了，酒会停了，甚至连黄色笑话也没人说了，仿佛有幽灵在夜间的走廊里徘徊。当代作家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当作家是否就不能当正常人？文化创作的意义何在？什么样的作品才是好作品？我也想辞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