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不要不告别就走啊丨凭空消失的丈夫

【前话】又是一年将尽时，过年的气氛已经在大街小巷里氤氲。莫莫通过电子邮件约我，说想和我聊聊，请我帮她对往事做一次了结和梳理。

信中，她说：“丈夫离家出走一年多了，我不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是否健康、平安？亲友们一直劝我离婚，说他抛妻弃子，玩人间蒸发，就是他自私和负心的明证，但我真的不相信。我们之间并没有非离婚不可的矛盾呀，可我的父母和朋友却都说我是自欺欺人。”

见到莫莫是在两天后，阳光下，她娇好的面庞有些憔悴。看我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她有些自嘲地笑了：“自他出走后，我倒经常戴了，就是想告诉周围的熟人，尽管丈夫不知去向，但我们的婚姻并没有分崩离析。”

是什么离间了我们

王立是我的大学同窗，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他分在国内某著名公司，我去了一家管理单位。刚结婚那阵子，真是快乐，每天下班回到家，两人边做菜边交流，吃完晚饭就手牵手一起散步、看电影。夜深了，躺在洒满月光的床上，枕着他的臂膀，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久久不愿睡去。

那时他很宠我，有时我遇到工作上的烦扰不想去上班了，他就会抚慰我，说，乖啊，先忍耐一下，我向你保证，我再好好拼几年，到那时，你若不想工作，一定让你回家当个全职太太。

那时真是年轻啊。现在回想起这些，真像是前世的事情。

孩子能进幼儿园了，我便跳槽进了一家中外合资公司。那时王立也当了部门主管。我以为一切都走上了健康发展的轨道，却不知我们却由此变得疏远。

王立好像完全卖给了公司。没完没了地加班，没完没了地出差，所有的家事和孩子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我明白他的压力，也明白他想把工作干好。他所在的部门，40 多个员工，都是精英，都是奋斗多年才有今天的人尖子，要想在这样的环境里占上一席之地，那那压力可想而知。

可我上班也不比他轻松，做商务我是半路出家，进这家公司后我一直得不断地充电；上班要打考勤，工作要出业绩，每天等孩子睡了，我也是筋疲力尽。可能是心里有着爱情和希望吧，虽然我也会抱怨，但只要他哄我几句，我心里的委屈也就烟消云散了。

但王立的努力，并没能换来相应的回报。深陷在无边无际的工作中，他忽视了职场上人际关系的东西。等他抬头张望，才发现自己已被置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王立的人生，就是从那时跌入了低谷。

他是个很好强也很好面子的人，越受挫败就越想做出点成绩来证明自己。他披肝沥胆，他焦头烂额，他全部的生活目标，似乎就只有这一个。一个原本很有生趣的生命，就这样被压力和焦灼充满。

他的白头发就是从那时开始长出的，他全部的情绪都在周围人际关系的复杂中起浮。不出差的时候，他晚上也不得不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我们往往说不上几句话他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人一旦被置于不利位置，伤害和打击便防不胜防。就那么几个位置，大家的实力和智慧相差无几，你若占据了，那我多年的艰辛付出就找不到出路。而王立，他本不是一个深谙世故的人。

开头我还是竭力帮他排解，竭力宽慰他的，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他还是深陷在其中无法超脱，而且脾气也越发急躁。我承认我终于对他失去了耐心。我不再想倾听，不再去抚慰。

那时我刚被升职为部门经理，工作压力很大，如若完不成任务，不仅我一个人要被罚，而且全部门的员工都要受罚。孩子也淘气，老师三天两头请家长。我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哪有多余的精力继续做他的解语花呢？

　感觉到我的不耐烦，王立非常愤怒。可能是觉得家里没有温暖吧，他就常去酒吧喝酒。他就像个任性的孩子，以这样的方式舐着自己的伤口。

而他的任性，又反过来加重了我对他的不满。

家里成了火药库

当你一再为对方举灯，等待他的归来，而你夜归时，却看不到那盏灯为你而等待，你还会继续为他举灯吗？

就算我忙到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王立依然不能帮上我一把，哪怕是为孩子检查一下作业。他觉得，我现在让他做这些琐事，就是看扁了他，就是趁他倒霉趁机敲诈。偶尔向他抱怨孩子两句，他也会不耐烦地断喝道：“行了！”

就算我的脚碰骨折了的当天，从医院一回来，他也会赶去北京看望老同学，一去就是一天。忍着痛我下地做晚饭，照顾孩子，心里的感觉可想而知。

如果有爱，我甘愿牺牲；如果无爱，凭什么要我单方付出？

怨恨一旦生根，在家里，我就像个付出了很多却被辜负了的怨妇，再也承受不住哪怕小小的委屈。王立和孩子哪怕有一点不称我的意，都能让我情绪失控。

王立烦透了我，说我简直像个泼妇。

他的骂让我恼羞成怒，郁积在心里的不满终于爆发，我说，我挣钱比你多，我工作比你好，我学历不比你差，我已经全力支持你这么多年了，你拿什么回报我的？你凭什么就不能分担家务和孩子？你以为你是谁？

他气疯了，冷笑说，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你这个势利女人，等我出人头地那一天，第一件事就是甩了你！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最厉害的一次彼此伤害。禁忌一旦突破，就成了家常便饭。离婚，是那些天里我们争吵时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两个人的情绪都是一点就燃。我觉得我们的缘分真是尽了。

几天后，路上偶遇一位和他关系很好的同事，那人好心对我说，好好劝劝王立，让他想开一些。我忙问出了什么事，他说，你还不知道啊，一个月前机构重组，王立被排挤到一个无足轻重的部门，做一名普通员工。

我这是怎么做人家妻子的呀！那一刻，我的肠子都悔青了。当即赶到王立的单位，在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狭窄的卡座前，看到王立头发蓬乱正落魄地站在桌前，我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他的痛我无法替代

王立不再需要加班，他也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在外面，他格外注意仪表，细心掩盖着颓唐和痛苦，在家里也试着帮我分担家务和孩子，但他神情恍惚，总是做错。

晚上，我们终于能够有时间躺在一起说话了，月光还是从前的月光，人也还是原来的人，只是再没有了从前的心境。清晨醒来，我心疼地握住王立的手，他手心冰凉，浑身虚汗，眼神苍凉。我觉得这受伤的爱人，就像我的孩子。

他说，我付出了10年的青春和心血，到头来，却是回到了起点。我想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我说，你得冷静啊，总得先找到一个合适的单位再走啊！

有几家大单位要他，但都在外地，我说你这一走，我们就得两地分居，再说收入也并不比现在单位好呀。你能不能再忍一忍？

他深深看着我说，你知道吗？在这里，我已没有出路。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会死掉！

“那时真傻啊，我还以为他是意气用事，我总是劝他克制，我不知道，我哪里想到，实际上那时他的精神已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已忍无可忍。”莫莫说不下去了，眼睛里满含泪水。

我总是劝他说，你先休养生息，谁没有低谷呢？让我先来支撑这个家好了。我是真心的，是心疼他。

孩子也到了小升初的关键时期，丈夫已经这样了，看到孩子不学习，我简直都要气急败坏了。

家里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闷和紧张。我几乎是顾不上和王立说话了，回到家里，简单吃完饭，我就和儿子伏在桌前，陪他一起疯狂地做题，复习、预习；恨不能一个晚上能有24小时，好补回他以前贪玩的时间。我整个心思都被孩子的事缠绕着。

当我和孩子紧张复习的时候，王立就看电视，或独自去散步。看来你和妈妈才是一家人，他常这么玩笑着对儿子说。现在想来，我忽略了他的孤单。

看着我和孩子一会儿争吵，一会儿和好，他也常常烦躁，但我已没有闲空看他的表情。

他那一阵子头发白得更多了，微笑显得吃力，原来挺健壮挺开朗的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就浑身疼，胃疼。在家里做事木木讷讷的，那智商好像连11岁的孩子都不如。连儿子都抱怨说，爸爸真笨，连一点忙都帮不上。

（创痛使他们重新走近，变得像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至少莫莫是这么认为，但她似乎还是忽略了一个遭到重创的男人内心的敏感，过高估计了他愈合伤口的能力。）

他未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家出走

2002年3月28日晚上，王立站在一旁看我们做了一会题，摸着儿子的头说，看来，没有爸爸，你照样能成材。说完叹口气兀自去睡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就是王立出走前对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早晨，我和孩子离家时他好像还在熟睡。晚上下班回来，我打开衣柜，却发现他的大部分衣服都不见了，打他的手机也已经停机。好不容易熬到    第二天，打电话到他单位一问，才知道他一个月前就已递了辞职信。

家中存在他名下的4万元钱也已取走，一切迹象表明他是有计划的出行。

这算怎么回事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啊！从电脑里调出他的通讯簿，先打电话到公婆家，公婆说他昨晚到家转天一大早就走了，说单位派他出国进修要走一两年时间，临走前还给家里留了一万元钱。之后我一一向他的朋友查询，结果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安慰自己说他一定是去旅游散心了，可旅游散心也没必要办手机停机呀。

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我度日如年地担心着，他却音信全无。我开始恐慌了，怕他出事，可世界这么大，我到哪里去找一个成心躲我的人呢？ 

我对孩子说，我们只当他出差好了，等他玩够了，他自然就会回来。但出差的人你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很安全，你也大体上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而王立却是一只断线的风筝。

记得是孩子拿到重点中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一位同事告诉我，说有个男人打来电话，可能是王立，问孩子考到了哪所学校，听说考取了那所名校，就“哦”了一声将电话挂了。我听了，泪险些当着别人的面掉下来。

无尽的煎熬中，那年春节到了，我带着孩子到了公婆家，原以为能见到他或找到他的线索，却依然是失望了。

一回天津我就病倒了。孤独地躺在床上，我终于不得不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离家出走了，他不再留恋这个家了，连自己的孩子也一并遗弃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他身体方面出了问题？

怕把他出走的原由想得比事实好，又怕把他想得比事实坏，每天就这样冰里火里的猜测着，我不知该把他归在哪一类男人里，也不知该怎样处置自己的婚姻。他这真是钝刀杀人，比离婚更深地伤害和折磨着我和孩子。

（说到这里，莫莫有些愤然。）

我总是梦见他回来了，或者被坏人骗杀。那样的梦后，我会好几天缓不过劲来。

他走后，有传言说，他是和一个女孩一起私奔的。朋友劝我找私家侦探，我想还是算了。我不太相信他的出走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要是想与别人结婚，只要说一声，我会成全他的，何苦要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呢？

亲友们都劝我不要再等他了，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还有感情，总怕他的出走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虽然王立的出走让我痛苦，但我并不恨他。这几年他为了这个家非常努力地工作，这几年他承受了诸多挫败和痛苦，他心里已经够苦的了，我心疼他都来不及了。

但不知是不是听多了这方面的忠告，或者是夜里失眠时想得太多，我近来也是越来越不敢确定王立对我的感情了。他以前去酒吧喝酒时有没有找女人？我和孩子做作业时他外出散步常常一去就是几个小时，是不是和别的女人约会？似乎到处都是他负心出走的蛛丝马迹，又似乎都不是。

难道今生今世，我和王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分开了吗？一年多来的担心和猜测像一道银河，注定把他留在了彼岸。纵使我们还是亲人，恐怕我们再也不能回到甘苦与共的从前……

【后话】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听莫莫的讲述，顺着她和丈夫王立幸福与伤痛的故事走向，我们一起寻找着那貌似平静的婚姻生活里潜伏着的动荡不安的暗流……正是那些涌动的暗流，最终将一桩幸福的婚姻，化成了悲剧。

这个悲剧，让我想起了徐坤的小说《春天的二十二个晚上》。

夫妻本是一体，互相支撑，彼此温暖，才会使我们更有力量抵抗外界的风骤雨急。忙碌中，多留点温情给家人吧，那会让我们享受到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