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 硕人

卫风 硕人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
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硕人》是一首描写卫庄公的夫人卫庄姜的诗歌，关于这点其实历来是很明确的。关于卫庄姜，她本身是齐国的公主，从齐国嫁到了卫国，而齐国最早也是周武王分封给姜子牙的封地。所以齐国这个国家是一个姜姓的诸侯国，出嫁的女子都会带上自己原来国家的姓。卫庄姜出嫁的时候场面甚大，隆重华贵。这首诗歌非常生动详细地描写了她刚刚出嫁到卫国的盛况。贵族之间的通婚，是严格按照宗法制进行的，为了要保持自己的社会地位和权力千秋不变，所以贵族的子女的通婚一定是要在同等级的贵族之间进行。
硕人这首诗歌一共有四段。我们先来看诗歌的第一段，硕人其颀，衣锦褧衣。点出诗歌的主人公卫庄姜，王先谦在《诗三家义集疏》里就讲，古人硕美二字为赞美男女之统词，故男亦称美，女亦称硕。古时候其实硕和美都是对人的一种美称，不管是男女，所以有时候我们诗歌里会看到把男人称为美人。或者把女人称为硕人，这都很正常。所以这里的硕人指的就是卫庄姜。颀是指身材修长高大的样子，卫庄姜身材很好，个子高挑。衣锦褧衣，这里面两个衣字，前一个是做动词用的，锦就是华丽的衣服。锦衣是一般的华丽衣服，不能算作是婚礼的隆重的礼服。这里讲庄姜穿着的锦衣，其实是她从齐国出嫁到卫国的路途上所穿的，并不是正式婚礼上穿的衣服。褧这个字是指麻布做的罩衫，是为了防止一路上的尘土颠簸，罩在锦衣之外的。由此我们也知道古代贵族女子婚礼上着装的考究，就连在路上也要换不同的衣服，而且外面还要罩上一间防尘土的外衫。诗歌的第一段是从庄姜出嫁，从娘家卫国出发就开始讲起的。那讲到从娘家出发，就必须讲讲庄姜娘家的地位。周代的贵族通婚最重要的就是贵族的等级要相一致，要讲究门当户对。所以诗歌的第一段，接下来几句都是告诉我们，庄姜从齐国出嫁到卫国，绝对是门当户对的。齐侯之子，卫侯之妻。庄姜是齐侯的女儿，她嫁给了卫侯为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东宫就是太子，古代的太子都住在东宫，所以通常就用东宫这两个字来指代太子的意思。庄姜是太子的妹妹，太子就是以后要当齐国国君的人，所以她就是今后齐国国君的妹妹。邢侯就是邢这个诸侯国的国君，庄姜还是邢国国君的小姨子，庄姜的亲姐妹是嫁给邢国国君的。谭公是指谭国的国君，私这个字朱熹在《诗集传》里就解释，姊妹之夫曰私。古时候姐妹之间称对方的丈夫为私。谭公也是庄姜姊妹的丈夫。这样的一个背景可以说是非常的显赫，都是皇亲国戚。就是诗歌第一段向我们描绘了庄姜极其高贵显赫的血统和身份。

把贵族的身份一上来就放在第一段讲，可以见得古人对于贵族婚姻中门当户对的重视至极。接着我们来看诗歌的第二段，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整一段都在形容庄姜的仪容之美，写得活灵活现，淋漓尽致。首先是连着用了一长串的比喻，手如柔荑，荑这个字我们之前在《静女》一诗里也遇到过，是指初生的茅草，指庄姜的手就像初生的茅草那样洁白柔嫩。肤如凝脂，说庄姜的肌肤就像凝结起来的脂肪那样非常的细腻光滑，莹润透光，可谓是吹弹可破的那种状态。领如蝤蛴，领在说文解释里就解释为项，也就是指脖子，颈部。蝤蛴是指天牛的幼虫。唐代孔颖达就讲白而长，天牛的这个幼虫因为它是白色的，而且特别的细长，所以诗人就用来比喻庄姜的颈部皮肤白皙，而且脖子细长美丽的样子。齿如瓠犀，瓠犀是指葫芦子，朱熹在《诗集传》里就讲瓠犀，瓠中之子，方正白洁，排列非常整齐，用以形容庄姜的牙齿洁白齐整。螓首蛾眉螓是一种类似于蝉的昆虫，最大特点是额头宽大方正，这里形容庄姜的前额宽阔。蛾是指蚕蛾，蚕蛾它的触角是细长而弯的，这里用来形容庄姜的眉毛弯曲细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倩这个字是指笑起来脸上有酒窝的样子。盼是指眼球转动，黑白分明的样子。这句话就是说，庄姜微微一笑，嘴角洋溢着美丽的酒窝，眼神也跟着转动，黑白分明，画面一下子就从之前几句静态的比喻突然运动了起来。正是由于这一句的点睛之笔，动静结合，虚实之间，将之前略显刻板的描述一下子都带活了。一个活生生的美人胚子庄姜甜美而又神秘的微笑，眼睛还闪着光，眼神熠熠从书本的文字里一下子跳出来，活灵活现地站在了我们面前。清代的姚际恒就评价说，千古颂美人者，无出其右，是为绝唱。其实说的一点也不夸张，这一段对于女性容貌之美的描写，对后世的影响极大，尤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一句，可称之为诗歌文学中的典范之作。后来唐代白居易在长恨歌里所描写杨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其实也是继承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一句中的动感和神秘之美。

介绍完庄姜显贵的家族背景，亲戚关系，再描绘了她倾国倾城的至美容貌，诗歌的作者接下来就要继续跟随庄姜出嫁的队伍出发去卫国了。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诗歌的第三段这里的硕人，依然指的还是庄姜。敖敖两个字，毛诗里解释是指身材修长高挑的样子。说这个字在这里读shui4，通税，是指停留之意，指庄姜在卫国近郊修整更衣，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到古人贵族婚姻礼仪的细节。四牡有骄，是讲庄姜所乘马车的马匹。牡是指雄马，骄说文解字里就讲马高六尺为骄，在这里是指马匹高大健壮的意思。古时候不同等级的贵族所乘坐的马匹也是不同的。在《春秋公羊传》里就讲天子马曰龙，高七尺以上，诸侯马高六尺以上，意思就讲天子乘坐的马车的马匹称之为龙，高要在七尺以上。诸侯乘坐的就是六尺的马，也就是我们这里的骄。因为庄姜她是诸侯夫人所以她的马车是有四匹健壮的六尺大马领头牵拉。朱幩镳镳朱熹在《诗集传》里就解释，幩标示也。镳就是指牵马的时候缰绳套在马的嘴巴上的金属的露出来的那一个部分。一般诸侯国君都会用红色的绸带来做装饰，其实就指马嘴边挂上朱红色的丝绸带用以装饰。翟茀以朝的翟是野鸡的羽毛。茀这个字《三家诗》其实都是作遮蔽之意。庄姜这个车上所用的这个遮蔽，是用华丽的野鸡羽毛作为装饰的。诗歌这一段，从雄壮健壮的六尺大马到到朱红色的袖带飘扬，再到野鸡羽毛装饰的车蔽。从这所有的车服上的描写，我们可以看出，庄姜出嫁车仗华丽至极。以朝是讲庄姜要乘坐这样华丽的车帐去朝见卫国的国君，也就是她的丈夫，进行正式的婚礼仪式。那对于远道而来的庄姜，卫国又是做怎样的反应呢？大夫夙退，无使君劳。这是讲让卫国的士大夫不要因为公事耽误了卫庄公和庄姜亲事，从卫国人的视角来说明了他们对于这场婚礼的重视程度之强烈。

诗歌的最后一段，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河这个字在古文里一般就是特指黄河。黄河在齐国的西面，在卫国的东面，从齐国到卫国，是一定要经过黄河的。洋洋就是指水茫茫的一片，水势盛大的样子。活活就指水流动的样子。这句话就讲黄河水茫茫一片，向着北方奔流而去。罛这个字是指捕鱼用的渔网。濊濊是一个象声词，指渔网洒入水中的声音。鳣是指大鲤鱼，鲔是指鲟鱼，其实都是体积很大而且味道很鲜美的好鱼。发发是指大鱼入网鱼很多的样子。这句就是在讲黄河水中撒下渔网，捕获了许许多多的大鲤鱼和鲟鱼，可谓是收获颇丰。这里不单单是在讲捕鱼这件事，古人经常用捕鱼路入网来形容男女婚姻嫁娶这件事情。就好像卫国是捕鱼的人，收获了像庄姜这样一条美好的大鱼，也是隐喻赞美这场婚礼的盛大美好。葭菼揭揭的葭是指出生的芦苇，菼是指出生的荻草。揭揭是指芦苇和荻草长得高高的样子。这里虽然也是借物起兴，也是为了点明婚礼的时节。庶姜孽孽，庶士有朅。庶姜就是指众多姜姓的女子。孽孽是指身材高挑的样子，也有说是盛装打扮的样子。那随着庄姜出嫁的，还有众多身材高挑，盛装打扮的姜姓的齐国女子，这些都是陪嫁的媵妾，因为陪嫁的女子也一定要是正统的贵族血统，都是庄姜所在家族齐国的姊妹或者是她的侄女。庶士也是指陪嫁过来的男性的臣子。朅是指雄伟威武的样子。朱熹在《诗集传》里就说，最后这两句都是在讲不单单庄姜自己美貌非凡，婚礼的车夫阵仗盛大华丽，而且随着她一起陪嫁过来的媵妾也是如此的美丽姣好。随从她一起过来的男子也都是英勇雄壮，可见庄姜的娘家齐国国力之强盛，邦国之富裕。

硕人这首诗歌其实读到这里就读完了。诗歌从多个角度描写了卫庄姜出嫁到卫国的盛况。第一段描写了卫庄姜显赫的贵族家庭背景和外戚的关系。第二段则是千古绝唱，生动刻画了庄姜的仪容之美。最后两段则是描写了婚礼车服的盛大和随从之多。在古人眼中，这绝对是一场门当户对的完美婚礼。但是如果我们现在真的仔细反思一下的话，会不会有所疑惑呢？为什么一场婚礼最重要的是家族的背景，是新娘的外表，是车仗的华丽或者随从的甚多呢？却偏偏没有一点和爱情本身相关的描写。值得我们去反思的是，婚姻的构成，夫妻的结合最重要的本质到底应该是什么？婚姻的基石难道不应该是爱情本身吗？庄姜其实在嫁到卫国之后，婚后不久就被冷落了，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完全是一场政治的婚姻，毫无爱情和感情可言，空有虚华的外表又有何用呢？婚后的悲凉和凄惨，可能也只能是庄姜自己冷暖自知。卫庄姜如此门庭显赫，仪容绝美的一位女子，也终究成了政治的牺牲品。正如我们常说，无奈身在帝王家，这或许也是古代贵族女性在婚姻和爱情上的悲哀和不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