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卫风.硕人》

 我们读《石碏谏宠州吁》的第一句：“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

    庄姜是卫庄公的正妻，美而贤，但是很不幸，嫁后无子，庄公更宠爱的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妾和妾所生的儿子州吁，对庄姜则是“谑浪笑敖”（《终风》）、“德音无良”（《日月》），所以庄姜在卫国的生活应该是郁郁寡欢的。学习过《邶风》的都会了解这一点，读《柏舟》、《绿衣》、《燕燕》、《日月》、《终风》五首据说是庄姜所写的诗，里面充满的都是哀怨之情。

    今天我们就回到庄姜初嫁至卫国的盛极美极，那样的一次辉煌绽放后，她的日子就开始了灰暗和落寞，所以毛诗序称这首诗：“闵庄姜也。庄公惑于嬖bì妾，使骄上僭jiàn，庄姜贤而不答，终以无子，国人闵而忧之。”也不无道理。

  《硕人》共有四章，分别写庄姜身份之尊、容颜之美、车服之备，媵从之盛。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先看身份之尊：

   硕人其颀，衣锦褧jiǒng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

   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硕，颀，长貌。可见庄姜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很有气派，很庄重。“硕人”这个词我们不是在《诗》中第一次碰到，《邶风简兮》有“硕人俣俣，公庭万舞”，《卫风 考槃》中有“硕人之宽”“硕人之轴”，都是说美人，说贤人，所以我揣想上古时代以身形高大为美，并不推崇女性弱不禁风、小鸟依人的那种美。

   衣锦褧衣，锦即以彩丝织成的有花纹的织品，衣锦是说其衣服非常华美。“褧衣”是指用麻布做的罩袍。华美的衣服却要用罩袍掩盖一下，若隐若现，有防风尘之意，也有内敛，不炫耀之意。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齐国与卫国都属侯爵国，地位相当。

    同时呢，庄姜还是齐国太子得臣的妹妹，刑侯的小姨，谭公是她的姐夫。朱熹曰：“东宫，太子所居之宫，齐太子，得臣也。妻之姊妹曰姨，姊妹之夫曰私。邢侯、谭公，皆庄姜姊妹之夫，互言之也。诸侯之女嫁于诸侯则尊同，故历言之。”

    这一章可见庄姜从出身到亲眷都是非常显贵的。

   再看庄姜容颜之美：

手如柔荑tí，肤如凝脂，领如蝤qiú蛴qí，齿如瓠hù犀。

螓qín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荑就是茅，初生的茅。我们学过，茅在上古时期是用来祭祀缩酒的贡品，象征了柔顺和洁白。而茅之始生不惟柔白，而又尖秀，俗呼茅针，所以用柔荑来描写庄姜的十指纤纤，形容女子手指之美简直再无其过者。

  凝脂，朱熹曰：“脂寒而凝者，亦言白也。”

  “领如蝤蛴”是说庄姜的脖颈洁白而颀长。蝤蛴，即天牛之幼虫，乳白色，生存于树干中，穿木如钻。“以在木中，白而长，故以比颈。”

  “齿如瓠犀”，瓠是瓠瓜，也就是葫芦。朱熹曰：“瓠犀，瓠中之子方正洁白而比次整齐也。”，方正、洁白而整齐是说庄姜的牙齿。

   “螓首蛾眉”是说庄姜的额头广而方正，螓是一种小蝉，方头宽额，有纹。自《硕人》诗后，“螓首”就用来形容女子美貌，又指女子，比如姚鼐《蛟矶灵泽夫人画像诗》“ 婿雄大耳紫髯兄，螓首帷中与论兵。”

    “蛾”指蚕蛾，眉指蚕蛾之触角。蚕蛾触角宽短弧曲，古之眉式以此为尚。唐人咏眉仍比喻为“桂叶”，亦蛾眉之遗意也。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一句太有名了，倩，口旁两颊，人一笑则两颊张动，相当于我们的说美人一笑俩酒窝。盼，目之黑白分明者。美女有巧笑之倩，美目之盼。

     《论语 八佾》：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钱穆先生解释这一句“子夏因此悟人有忠信之质，必有礼以成之。所谓忠信之人可以学礼，礼乃后起而加之以文饰，然必加于忠信之美质，犹以素色间于五彩而益增五彩之鲜明”。

    再看庄姜初嫁的车服之备：

    硕人敖敖，说shuì于农郊。

    四牡有骄，朱幩fén镳biāo镳biāo，翟dí茀fú以朝。

    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敖敖，长貌，与首章的“硕人其颀”意思一样。农郊，近郊。说，舍止、休息的意思，也做“税”，我们学习《召南 甘棠》“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鄘风 定之方中》“星言夙驾，说于桑田”，都是这个意思。庄姜一行，车马劳顿，在卫国的近郊休息。

    另有一解，“说”当作襚，“衣服曰襚，今俗语然。此言庄姜始来，更正衣服于卫近郊”。说庄姜到了卫国近郊更换一次衣服，也说得通。

    “四牡有骄”，骄，壮貌，拉车的四匹马非常健壮。幩，系在马嚼两旁的绸带，不仅做装饰，还有实用价值。原来，马在狂奔之际，口角处会汗水唾沫交流，“以朱缕缠马衔之上而垂之，可以因风扇汗，故谓之扇汗，亦名排沫。”

     镳镳，盛貌。镳本义是说控制马的用具，马嚼子。重言‘镳镳’者，是说四牡皆有镳，连翩齐骋，威风壮盛的样子。

   “翟茀以朝”，是说夫人乘坐着野鸡羽毛装饰的车子，车之前后都设着蔽幔，使人不得见。以显庄重和尊贵。茀，蔽也。

    最后两句，是说上朝的大夫们应该早退，不要使君劳于政事，而不得与夫人相亲。

    再看庄姜出嫁的媵从之盛。

 河水洋洋，北流活guō活guō。施罛gū濊huò濊huò，鱣zhān鲔wěi发bō发bō，葭菼tǎn揭揭。庶姜孽niè孽niè，庶士有朅qiè。

    这一段里出现了大量的叠音词：洋洋，活活，濊濊，发发，揭揭，孽孽，这是《诗经》中特别常见的词汇现象，我们简单讲一下。

    叠音词又叫“重言”，在古代汉语里用得比较多，可见古人对叠音词特别重视，主要是用叠音词来描摹性状，为了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竭尽夸张其事，铺陈张扬。《文心雕龙 物色》里讲“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日出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

    现在很多叠音词已经消亡了，比如本诗的大部分，现在没有人使用，所以对我们今天的读者来说就显得很生僻。有的则还在使用，比如滔滔、悠悠、翩翩，有的则换了一点样子，比如现在不说“赳赳武夫”而改说“雄赳赳”了。

    叠音词有的只是单纯记音，分开讲没有意义。比如《小雅 无羊》“尔羊来思，其耳湿湿”，“湿湿”是耳朵动的样子，不能用“湿”字的意思来解释。也有的是每一部分都有意义的，合起来对程度更强调，音韵也更美，比如“忧心忡忡”、“春日迟迟”。

    来看一下本诗的这些描摹性状的叠音词：

    洋洋，盛大貌；活活，流动貌。濊濊，撒网入水之声；施，设的意思，罛，鱼罟。

    发发，鱼尾扇动的样子，鱣鲔是两种鱼，大者千余斤。

    揭揭，生长盛壮的样子。葭菼，是芦苇和荻韦 

    以上是说庄姜的母国齐国地大而富饶。

    以下则讲陪嫁姜姓女子的高大美丽（庶姜孽孽）和送嫁众臣的威武（庶士有朅）。

    今天的学习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庄姜出身高贵，荣华绝代，且贤惠温良，却为什么不被丈夫卫庄公所宠爱呢？这可能是大家心里的一个问题。我其实也找不到它的答案，只能用佛教的一句业力因缘如此来解释吧。我们再来读一遍。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