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生死课：子来与宇宙大熔炉的对话丨大宗师译文

《庄子·大宗师》其八译文

上一讲，我们讲到四个好朋友之中，子舆生了病，子祀去看他。后来，子来又生了病，而且他的病情比子舆的更严重。

子来生病后，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看就要没命了，妻儿老小围在他身旁，都难过得哭了起来。

这时，他的朋友子犁来了。看见一群人哭哭啼啼的样子，子犁呵斥道：“去！快走开！不要惊动到正在变化的人！”然后他倚着门户对子来说：“造化可真是伟大啊！他又将把你变成何物？又将把你送往何处呢？会把你委弃于土壤，成为小老鼠的肝脏，还是成为大虫子的手臂呢？”子来虽已走到生命的尽头，却神情坦然，说出的话更妙，他说：“作为子女，无论东西南北，只要父母让我们去，我们都要听从父母之命。阴阳造化对于人来说，比父母更甚。现在它要我去死，我若是不听从，岂不是太忤逆凶顽了吗，它又有什么错呢？”

接着，子来说了一句前文已经出现过的话：“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意思就是，大自然赋予了我们人的躯体，要我们活着的时候辛勤劳作，到了暮年便安享清闲，死后得以安息。所以，死并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我们既要以能活着为乐，也要同样把死去看作美事。

为了让这段话更容易理解，子来打了个比方，他说：“有一个铁匠铺，打铁的师傅正在火星四溅地铸铁，此时，那被捶打的铁块突然跳起来，说了一句：‘我是块玄铁，一定要把我打造成莫邪宝剑！’铁匠一定会以为铁块里有了妖气。如今，我已经在天地的大熔炉里炼成了人形，如果我也像那块铁一样大声喊着：‘我成人了！我成人了！’造化也一定会认为我是个不祥之人。如果我们把天地看作一个大熔炉，造化便是铸造我的工匠，往哪里去又有何不可呢！”

在本篇第四讲中，有一句话说：“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王孝鱼、陈鼓应等研究者认为，应当置于本讲“夫造化必以为不祥之人”的后面。意思是说，有的人因被自然的神力赋予了人形，便觉得欣喜若狂。殊不知，传说里女娲造人千千万，况且人形也不过是能量在这世间的形态之一，自然界生老病死、变化无穷，如果从非人化而为人值得欣喜，那此后值得欣喜的事情简直不可胜数。这句话从内容上看，的确跟子来所说的话相关度更高，放在这里更合适。

说完，子来便安然睡去，又忽然醒来。庄子为何要安排子来先睡去又醒来呢？这一幕与电影《阿凡达》引人遐想又充满魅力的结局有异曲同工之妙。在电影《阿凡达》的最后，纳威人围坐在灵魂树下，试图让奄奄一息的人类杰克以纳威人的躯体重生。当他们将杰克的灵魂与生命树连接之后，屏幕突然陷入短暂的黑暗，猛然间，主角杰克的双眼豁然睁开，此时，他的灵魂已经从那具残破的人类躯壳中脱离，完全进入了他在阿凡达星球上那个既高大又威猛的躯体之中。

那么，对于庄子故事中的子来来说，这番睡去又醒来的场景，究竟是短暂的回光返照，还是大梦一场之后的重生呢？这也算是庄子留给我们的一个开放式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