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特辑】完整的生命旅程,是自始至终的陪伴与爱

【清明特辑】完整的生命旅程,是自始至终的陪伴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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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出生,便是踏上一趟没有返程的生命列车,生死交替是在这趟生命列车上不断上演的剧本,生离死别是每个人最大的生命主题。可以说,人生是一场告别的盛宴,也是一趟善终的修行。我们应该怎样面对亲人的离世?换句话说,如何才是最好的告别?这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并予以解决的问题。这一讲,我想和大家聊聊告别与陪伴的话题。

最好的告别是有准备的告别。

世上有两种告别:无准备的告别和有准备的告别。世上最令人悲痛的是无准备的告别,这是一种生与死之间的断裂,是逝者临终得不到生者眷顾的怅恨,生者对逝者最后遗愿无从知晓的愧疚。而这仅仅是由于死亡结果的发生所导致的告别,是没有过程的断裂式告别,往往令我们措手不及,其带给我们的丧落创伤肯定是巨大的。因此,无准备的告别本质上就是没有告别。不告而别是我们无法承受的悲伤。

而有准备的告别,是在长期相处之后,面对死亡来临时,逝者的坦然与生者的释然,是生与死之间的和谐相融。对传统中国人来说,有准备的告别就是一种死福,在敦煌壁画中,有一幅题为《自行诣冢》(约公元781-847年间)的壁画,这是人们发掘出来的我国早期生命临终生离死别的实时画面,画中描绘了一位银须飘逸的老人,端坐坟茔,家属亲友与其告别,老伴以袖拂面,面露悲怆之情,而老人却神态安详,拉着老伴的手嘱托后事。这幅画形象表达了人们对告别的真实感受:画面庄严而美好。

如果承认死亡是生命的本质,就必然认识到告别是生命中的自然与常态,发生在生命常态中的告别,也必然是有准备的告别。那么,我们就不应该等到亲人离开我们时才草草告别,而应该趁亲人在世,陪伴他们共同走过这生命旅程,充分地表达爱与被爱,而当父母子女间填充着陪伴与爱时,又何来死不眠目的离世之恨?何来不堪忍受的丧亲之痛?

人为什么需要陪伴?我们面临着怎样的现实困境?

我们必须明确的是,陪伴是一种现实的生命关系,也是一种长期的生命过程。作为生命关系自然包含生死关系,而作为生命过程自然包括生与死的相互作用。因此,陪伴最根本的内涵在于对生死的直面与应对。

陪伴根源于人既独立又依赖的矛盾二重性:一方面,人具有独立性。人的生死最根本的规定就是个体亲历与不可替代,个体自降生于世,便具备个体独有的生命轨迹,独一无二;另一方面,人又具有依赖性。每个人的生命轨迹不可避免地与其他人的生命相互关联,任何个体都离不开他人,从而形成一个彼此需要的生命共同体,尤其是血亲家庭。基于此,人与人之间便建立起既各自独立又彼此依赖的生命陪伴关系。

但在个体的一生中,其独立性与依赖性又是变化着的,正如古希腊神话“斯芬克斯之谜”揭示了的那样:“早上有四条腿,中午有两条腿,黄昏有三条腿。”这就导致了陪伴关系的变化。人的成长始于陪伴,初生的婴儿是在父母家人的陪伴与呵护下长大的。儿童时,死亡被理解为父母离开他们,不再陪伴。“妈妈不在了”意味着妈妈不再陪伴他/她了,于是他/她会感到很伤心。

个体成长的过程也就是他与父母的联系逐渐疏离的过程,“翅膀硬了,要飞走了。”随着独立性增强与依赖性减弱,子女对父母的陪伴需求趋于减弱,再加上求学、工作、居住等因素的影响,导致父母子女间往往渐行渐远。为此,龙应台专写一篇散文《目送》。“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年幼的个体走向强大独立之时,恰恰是年长的个体走向衰弱的时候,陪伴双方的角色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换:年幼的一方独立性渐强,相反,年长的一方则依赖性增强,父母年龄增长,不可避免地步入老年,这是一个丧失的阶段,是一个由强到弱转换的时期。遗憾的是,人们对父母衰老的陪伴需求却一直关注不够,我们很多时候,面临踽踽老去的父母,总是心不在焉,或不以为然,因而总在忽略。

我们正处于生命陪伴“有始而无终”的现实困境。古人说“糜不有初,鲜克有终”,我们对待新生生命的降生无不欢欣鼓舞,给予无微不至的照顾与陪伴,但是我们对正走向生命归途中的亲人却缺少照顾与陪伴,这不能不说令人遗憾!也正是这种处境造成了无准备之告别的悲伤苦痛。因此,摆脱这一困境,必须关注对日渐衰弱的父母的陪伴,真正做到善始善终,有始有终。

衰老中的陪伴就是走进父母的生命,陪同他们一起变老。

众所周知,生命是一种时间性存在。而在生死哲学视角,在我们的生命意识中普遍存在时间的个我化倾向,即每个人都以个体自我为时间轴心,困于“我的”生命轨迹,这就是时间不同轨的生命意识。当然,这是由生死的个体亲历性与不可替代性所。这种生命意识有重要的自我保护作用,即将死亡置于个体之外,这是回避死亡的时间观念。它所表现的是“别人都会老去,唯独与我没有关系”,自然对其他人的生老病死不会产生代入感,最多只是旁观,那怕身边亲人的衰老,他都视若无睹。

突然有一天,你会在不经意发现一个平日没有注意到的可怕真相:“妈妈老了,不再动作敏捷了!”“父亲不再如往昔那般强壮有力了,干活不多久便喘气嘘嘘的。”我们观察到的衰老意象无异是一次死亡提醒,它告诉我们:我们生命与亲人的生命并不是不相交的平行线,而是息息相关,这就是我们谁都不愿意接受的,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着的人生苦境:当我们正处在生命行进时,我们的亲人却正步入生命的晚年,我们生命的进路似乎与父母是相反方向的,我们的任何一次生命的成长无不以父母生命的减退为代价和前提。

老去是无情的属命,谁也无力阻止,但我们却不能无动于衷,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等”,尽孝要趁早。龙应台有一篇《目送》,她在结尾告诉我们,不必追。可是今天我想告诉大家,我们就得追,而且我们从今天开始追,提早追,大步去追!至亲之情不应该是看着彼此渐行渐远的背影,而应该是,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变老。

衰老中的父母内心往往充满着矛盾:一方面,他们对家庭充满愧疚,总觉得不再对家庭做贡献,反倒成了家庭的负担;但另一方面,衰老令他们的世界风雨飘摇,他们对家庭对子女的依赖越来越强烈,这种心境很容易导致父母断崖式衰老体验。而来自子女的陪伴则告诉他们:“有我在,我会一如既往地爱着你们。”这无疑是父母那艘风雨飘摇的生命之舟里的压舱石与定海神针,这是给予父母最大的慰藉。因为子女的陪伴成为他们的依靠,他们并不是老无所依;即便他们面临死亡,家庭的爱却依然还在,这令他们无所畏惧,相反,他们会变得积极,且享受着老年,这令他们的衰老会变得优雅从容。

病塌前的陪伴就是给病程中的亲人维持一个家。

中国传统农村,老人一旦生病病危,妻儿子孙环绕在病塌,充满浓郁的伦理亲情。传统家庭伦理有一条重要的内容,那就是竭诚奉亲、侍亲在侧,而“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孝道伦理有力地维持着这种病塌前的陪伴关系,传统中国人的死福,就是家庭亲人下陪伴寿终正寝。

但在现代社会,疾病处理专业化,疾病末期的个体基本上是在医疗机构走完生命最后旅程,对个体而言,被迫离开家庭是最大不辛。绝症病人最绝望的事不是疾病本身,也不是病痛本身,而是极强烈的被抛弃感,这让他们感到无比痛苦。

此时,病塌前的陪伴无疑是最深情的守候,“亲人在处即有家”,在亲人的病床边,我们的陪伴就意味着家的存在,他或许永远无法回到那一生一世的家,但他的内心通过我们的陪伴能够体验与感受到家的存在,这种同体共存足可以弥补因为病患被送往医疗机构所导致的传统意义上家庭的缺失。

在病人生命的最后阶段,我们的陪伴如同幽谷伴行,让亲人在陪伴中与死亡和解,借此,我们也可发现生命的意义,并为我们的下一代提供极好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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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狼者小茂

    有时间的时候不懂陪伴,懂陪伴的时候没有时间

    胡宜安教授 回复 @狼者小茂: 说得很精彩!正因如此,所以我们要明白生死之理,尽可能避免人生中的遗憾,以陪伴来做最长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