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死亡:千古艰难唯有一死

何为死亡:千古艰难唯有一死

00:00
17:21

清代诗人邓汉仪在《题息夫人庙》中感慨:“千古艰难惟一死”,是言千古以来,人最难面对是一个“死”字,根本原因在于,任何人的死都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死。但同时,每个人之死又总是一种关系性事件和时间性事件,而决非孤立事件。那么,死亡是什么?这是人类始终求解但又永远成谜的大哉问。或许,关键不在于答案,而在于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本身。就人类思维取向而言,界定事物的目的在于确定我们应对该事物的方法途径,以摆脱自身眼前的困境。显然,定义死亡也不过是为了寻找一种如何应对死亡的价值观与方法论对策。

这一讲,我们便来聊“死亡是什么”的话题。

大卫·伊格曼在其《生命的清单》中有这样一段名言:“人的一生,要死三次。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死亡;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第三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与你有关。”这段话形象地告诉人们死亡有自然,社会和精神的三重内涵。我们不妨从这三个层面来寻解“死亡是什么”。

人的死亡首先是自然生命事件,这是基础性的与物质性的死亡。

生物学死亡包括自然生命的消失和自我意识终止两个方面。表现在:不再拥有机体功能,比如,不能进行新陈代谢活动;不再有任何生理活动,比如,机体失去对外界刺激的反应等。

人的死亡决非一个事实,而是一个过程。

人们对死亡的恐惧莫不集中于对肉体生命死亡上,所谓死苦,即肉体生命垂死的痛苦,它加剧着个体的死亡焦虑和恐惧。因此,通过缓解临终痛苦,提升生命末期质量与维持生命尊严即是个体善终的终极诉求,也是现代医学安宁疗护的神圣使命。

人的死亡不单是自然事件,更是社会文化事件。就人的生命的本质而言,对人而言,死亡造成的最大丧失就在于生活世界的解体。

人的死亡即“不在人世”,或称“离世”,“去世”,都意味着个体自此永远缺席与他人的联系。在其现实性上,人的死亡过程本质上是个体关系性生命的逐步消散过程,是一种社会关系的解体,包括人的身份地位的失去、法律关系的终止和伦理关系的结束。比如,出具医学死亡证明书,消除户籍,银行消户,等等,还有通过登讣告和举办葬礼,通过这些仪式和程序,这个人便不复存在。

因此,死固然是个体的事情,但死亡真正的发生却是人世间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把死亡当作一个纯粹的个人事件。历史学家汤因比曾说过,“死亡是一种双人的感受,双人的事件”。如果死亡是一个人的事件,那不懂也罢了。但死亡起码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已经成人,有了婚姻,而不知如何面对死亡,就会眼睁睁地看着配偶哀苦无助,不知如何正确地照顾配偶。一个人如果没有婚姻,但总有父母,面临死亡,那要如何温馨的抚慰父母,使他(她)能安心的过世?所有子女均应有责任具备这方面的知识。所以,“死亡”的确是两个人互动的事,更可能是与三代人都相关的事情。

《病房、心房》一书作者曾讲到,一次跟随主任医生学习,恰逢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到了生命最后。弥留之际,心电图曲线极其微弱,似乎因某种东西而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根据多年行医经验,医生问家属老太太还有何未了之事吗?其中一位家属说,老人家在等小儿子。约十几分钟,一阵骚动,病房外闯进一男子,赴向病床,也几乎同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心电图随即呈一条直线,老太太平静地走了。

老太太在弥留之际最是牵挂不下的便是她的小儿子。小儿子病床一声“妈_”,是对母子之情的最后挽留,纵有万分不舍,却也令老太太安心往生,这是母子之情的解体,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母子关系的圆满?

在人世间,我们与他人建立起各种情感上的内在联系,比如,关怀、爱与友谊,即我们的情感世界所呈现的联系。于是,我们的生命便有了牵挂与羁绊。显然,面对死亡之必然而来的生活世界解体,令我们丧失人间所有的亲情、爱情和友情,我们便有了万般不舍。

当然,当死亡真正来临之际,如果做到有准备的告别,这会令生离死别变得温柔从容,我们便不会因此而张惶失措与焦虑恐惧。

人的死亡本质上是一种精神事件。

生死哲学学者郑小江教授指出,生死问题可以归结为两个层面:“一是形而上的层面,即宗教和哲学;一是形而下的层面,包括医学、心理学、社会学等等。”在形而下的层面,我们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那便是人一旦死去即万事成空。显然,这并非我们需要的答案。

换一个角度看,在形而下的层面,死意味着一切“是什么”的东西终将“不再是什么”!面对死亡“是什么”,与其说我们尚未得出任何答案,不如说我们只能得出死亡“不是什么!”这就是人类死亡的不可定义性,而死亡的不可定义性源于死亡的不可经历性。于是,我们便遭遇这样一个困境:“活着的时候,你尚未经历死亡,如何定义?而当经历死亡时,你已不在,谁能定义?”去定义自己无法经历的事情,这只怕是人类生命存在中的一大悖论,也是考验人类智慧的一大难题。于是,人类对“死亡是什么”的思考就上到了死亡的形而上层面。

我们总在自我追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人的生命是一个由前世而今生、而后世的时间性存在。这涉及个体生命的生前身后,每个人都在精神世界的时间长河中占一席之地。人类精神生命显然不会停止在肉体生命死亡终结处,而是由死亡来开启新的生命。

众所周知,人生在世,那怕自然生命结束了,人终将还会留下一些东西。死亡并没有夺走逝者的一切,人们关于逝者的记忆,逝者留下的嘉言善行、功绩名声等等,都不会随着个人的死去而离开人世,恰恰相反,这些东西随着逝者的人格形象、理想追求、关心祈愿等为人称颂,长留人间,或融入家族记忆,为后世晚辈所铭记。在德国哲学家康德的墓碑上刻着这样的启示:“在这里,伟大的导师将流芳百世,青年人啊,要想想怎样使自己英名永存!”这就是“死而不亡者寿。”

在人类的精神世界,死亡不再是断灭与虚无,而是开启另一段生命的永恒。永恒是什么?什么是永恒?死亡离不开永恒,或者说,永恒离不开死亡。如同台湾作家三毛所说:“我跟荷西的爱情是永恒的,因为荷西死了。” “人是能思考的芦苇”,本质上讲,人的脆弱即是人的生命必死之脆弱,这最令人无能为力;然而,人又是强有力的,人能够面对死亡的思考建构起生命永存不死的信仰。因此,唯有建立起精神世界的生命信仰才能坦然面对死亡,安顿自我心灵。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