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为什么只有宋朝才能产生个性刚强的才女？

大家好，我是杨早，欢迎收听本节课程。

这一讲我们来说说中国历史上头号才女，李清照。在古代的才女当中，后人对她的评价是最高的。

著名文学史家郑振铎极力称赞李清照，说：“李清照是宋代最伟大的一位女诗人，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一位女诗人。”

李清照的文化地位，也获得了国际认可。1976年，国际天文联合会把水星上一座直径61公里的撞击坑命名为李清照撞击坑。金星上也有一座直径22.8公里的环形山叫做Li Qingzhao 。

下面我们分三个方面来说说李清照：

一是李清照为什么会出现在宋朝；

二是李清照和一般的宋朝才女有什么区别；

三是后世对李清照的评价，究竟有些什么样的变化。

▲The Burden of Female Talent: The Poet Li Qingzhao and Her History in China

封面为李清照画像

李清照这位第一才女诞生于北宋，这跟北宋的社会风气与文化氛围是分不开的。

两宋是中国文化发展的高峰时代，史家陈寅恪曾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意思就是说，中国文化到了宋代就是登峰造极，你看评价多么高。

就文化而言，我们都知道，唐诗宋词。词是宋代最发达的文体，可雅可俗，词就是宋代的流行歌曲，除了文人墨客以外，上自帝王将相，公卿臣僚，下至贩夫走卒，小家碧玉，坊曲妓女，名门闺秀，还有女道士与尼姑等，能够作词的宋人不计其数，最低限度也会唱词。可以说，词就是宋朝的全民卡拉OK。李清照这样的天才女词人，脚下必须有这种丰厚的土壤。

而且，比起后来的明清来，宋朝女子还有较大的生活空间，她们可以参与多种经济与社会活动，也可以单独出游，还可以组织文会，就是喝酒作诗、切磋学问的聚会。

▲《妆靓仕女图》，宋苏汉臣

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

说到宋代女子学习文学的动力，青楼女子学习文学则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商业吸引力，因为青楼里的名妓，花魁，这些人都是会吟诗作赋的，她们也更容易吸引士大夫来捧她们的场。

而对于李清照这样的大户人家闺阁才女，填词作赋，还是家庭内部的文化娱乐活动。 像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的赌书泼茶，就是很著名的故事。赵明诚和李清照夫妇俩都喜好读书藏书，记忆力又都很强，所以每天饭后一起喝茶的时候，就会一起来比赛，比如说，一个人问另一人，某某典故是出自哪本书哪一卷的第几页第几行，对方答中就可以先喝，如果答不中的话，不但不能喝茶，而且还要帮对方煮茶。李清照经常赢，赢了以后，因为太开心了，反而把茶泼了自己一身，这就是著名的赌书泼茶的故事。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空间和动力，宋朝女词人的比例空前的高。像《全宋词》里收录了90多位女词人，大约占宋朝词人10%。

除了当时的文化氛围比较活跃，李清照的出现，还有一个原因。

有句话叫“国家不幸诗家幸”，就是说动荡的乱世更容易激发诗人的灵感。其实，最容易产生诗人，是从盛世转向乱世之际。因为盛世时容易有完整的文化教育与良好的文化氛围，而之后的乱世会给已经成熟的诗人提供无穷的写作素材与情感刺激。像李白、杜甫、陆游、李清照，这些大文豪都有着这样的从太平到乱离的经历。

▲《全宋词》，中华书局2005年版

既然李清照被称为第一才女，那就一定有和一般才女不同的地方。

一般我们印象中的才女，以柔弱著称。但是李清照是一个很刚强、有男儿气的人，她的生命中充满着对男性规范的反抗。

明代的杨升庵说：宋人中填词，李易安亦称冠绝。使在衣冠，当与秦七、黄九争 雄，不独雄于闺阁也。

就是说，假如李清照是男儿，那么她完全可以跟秦少游，黄庭坚这样的文人争雄，并不仅仅是才女里面当冠军。

宋人记过这么一个故事：李清照与赵明诚分居两地，李清照在重阳节后写了一首《醉花阴》寄给赵明诚。赵明诚看了之后，自愧不如，但是他又有好胜之心，关起门来用三天三夜的时间，写了十五首《醉花阴》。

然后再把李清照的那首也混在其中，给友人陆德夫品评。陆德夫也是欣赏诗词的高手，他把这十六首醉花阴玩味再三，告诉赵明诚，其中只有三句最好，赵明诚赶紧问是哪三句，陆德夫就说，那就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正是李清照作品里的词句。

李清照被称为婉约派的代表词人，词里面也确实充满着缠绵凄苦的情调，那这是不是说明她的柔弱呢？不对，因为李清照这个特点，跟宋朝人对词的认知有关，宋朝人说词为艳科，就像咱们现在的流行歌曲主要是情歌，宋词里也主要是香艳或柔情的风格为主。

像苏东坡、辛弃疾那样高唱“大江东去”与“沙场秋点兵”的豪放派，并不是主流。但是我们看李清照著名的诗作：“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就完全不是她词里面“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那种婉约风格。所以，是因为李清照不会在词里显现出自己刚强的一面，而不是说她只会像在词里面那样的柔弱。

李清照的男儿气，或者说这位才女对男性规范的反抗，最明显的例子是她再婚又离婚的处理方式。

金兵南下，北宋灭亡，逃难到江南的李清照处境非常悲惨。一方面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父母与丈夫都去世了，身边只有柔弱的弟弟和丈夫留下的老兵，自己还生着病；另一方面，前夫赵明诚是专门研究古代文字和器物的学者。收集了大量的古书与文物。这些东西很容易引发别人的贪欲。从皇帝到地方官，再到翻墻打洞的盗贼，都惦记着她家里这批珍贵而累赘的古物。李家确实也发生过偷盗事件，损失很大。

在这种情况下，李清照需要找到了一个可以保护她和这批古物的人。于是她再嫁给了一位武官张汝舟。

据史家推测，她的后夫张汝舟之所以能半强迫地把年已半百的李清照娶到手，主要应该是这个原因。张汝舟是位武官，有可能给李清照和她的财产提供保护。

谁知道张汝舟本人就是因为贪图李清照的嫁妆，才强娶的李清照。成婚之后，张汝舟发现李家的东西不如他想象的值钱，怀疑李清照把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了，于是天天施行家暴，对李清照拳打脚踢。

这种情形，如果换成一个弱女子，比如像林黛玉那样的才女，肯定就只能以泪洗面，抑郁而终吧。但李清照没有逆来顺受。宋朝不可能让女子单方面离婚，要么是丈夫休妻，要么是和离，就是双方同意才能离婚。

所以李清照向官府揭发了一件事，她的丈夫张汝舟，现在的官是骗来的，他为了当官，制造了假履历。

这样一来，张汝舟当然被抓起来判罪。但问题又出现了，根据宋朝法律，如果妻子告发丈夫，要判处两年徒刑。因此李清照也被抓了起来。

但是李清照又巧妙地利用了宋朝法律。宋朝法律还规定，如果妻子告丈夫，是发生在“相侵犯”的情况下，就是说如果发生了有人身威胁或人身侵犯的状况下，就可以不判刑。李清照就利用了这条法律，还有文人官员对她这样的名门才女的同情，最后不但将张汝舟送进监狱，而且结束了这场仅维持一百来天的婚姻，也洗脱了自己的罪名，终于回归了平静的生活。

李清照在这场斗争中，可以说是表现的是智勇双全。

▲出土于敦煌的“放妻协议”

但是，就因为李清照再婚又离婚，从南宋开始，就不断有文人批评李清照“晚节不保”，甚至说有李清照这样的女儿与妻子，是李清照父亲与丈夫的不幸。

在宋明理学强调妇女要坚守贞节、反对寡妇再嫁的社会氛围中，李清照受到这样的批评，再正常不过了。

我们在武则天那一讲里说过，儒家规范对女人的要求很高，像班昭女诫说妻子死了丈夫理应再娶，但是丈夫死了妻子不能改嫁。当然这种规范不可能用来管所有的女性，主要针对的就是士大夫的妻子。偏偏李清照就是这样一位大家闺秀，她的外祖父当过宰相，父亲与丈夫都是高官。

因此李清照再婚虽然属于被逼无奈，也是法律许可的，但肯定会遭到士大夫的批评和讽刺。这一点李清照心里也知道，所以她自己说“败德败名”“难逃万世之讥”，但还是希望有智者能够体会她的难处，制止那些没有根据的诽谤。

而随着时间流逝，李清照的词人名气越来越大，她的作品打动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儒家士大夫就很难容忍这样一个道德有污点的才女成为文学偶像。于是从明朝开始，又出现了另一种掩饰的方法，就是一口否认李清照曾经再嫁过，说再嫁这件事是当时赵家和李家的仇人给李清照泼的污水。

他们的证据就是李清照在晚年的文章里那么深情地怀念与赵明诚的夫妻感情，像前面说的赌书泼茶这样的趣事，多有风韵啊，这么一个有品味有才华的名门闺秀，怎么可能改嫁呢？而且还是改嫁给那样一个粗俗不堪的武官。

这种否认，不全是对儒家女性规范的坚持与维护，还包含着后人对李清照晚年悲剧的同情，不忍心这样一位才女沦落到要被一个武官天天家暴，谋夺财产的地步。因此，直到现在，历史研究者已经摆脱了那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道德观念约束了，但仍然有很多人不肯承认李清照再婚这个事实。

但是，我们从上面还原的李清照离婚案中，能够略微感知宋朝的法律给女性的某种保护，以及李清照利用法律让自己获得了最好的结果，起码没有像《红楼梦》里的迎春那样，死在丈夫的暴力之下。

我们前面说了，宋代的文化氛围和社会氛围，是宋代才女多产的原因，那么，李清照的离婚案，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为什么宋代才能产生出李清照这么刚强性格的才女。

好，总结一下：

第一，宋代的社会风气与文化氛围，是培养才女的良好土壤；

第二，在宋代才女中，李清照仍然是最独特的一个，因为她的生活突破了男强女弱的儒家伦理；

第三，虽然后世有很多人不承认李清照再婚，但李清照利用法律争取离婚，维护自己的权利，是这位才女智勇双全的表现。

思考题：你觉得为什么宋代之后，近代之前，就再没有出现李清照这样的才女了？

下一讲我们来说一说中国历史上最奇特的一位皇帝——朱元璋。下一讲，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