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结论：关系主义宣言1

第二十五章�结论：关系主义宣言
在本书中，我谈了很多关于两座山的事情。正如我提到的，本书试图以叙事的形式来呈现两种不同的道德世界观之间的对比。第一座山是个人主义世界观，它把自我的欲望放在中心位置。第二座山就是关系主义世界观，它把关系、承诺以及内心和灵魂的欲望放在中心位置。我的核心论点是，我们在个人主义世界观上走得太远了。通过把自己想象成自治的自我，把我们的社会撕成了碎片，打开了分裂和部落主义的大门，开始崇拜个人地位和自我满足，并掩盖了每个人内心和灵魂中最美丽的东西。
在本书的结论部分，我想把不同的论点放在一起。但我不想用别人的语录，也不用故事和寓言，而是以宣言的形式，用所有促使我有越来越强烈的欲望撰写本书的直率、热情和信念，将它们融合到一起。
世界正处于这样的转型时刻。我们周围的个人主义道德生态正在瓦解。个人主义道德生态让人们赤手空拳，孤身一人。对许多人来说，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进化反应：回归部落。作为一个社会，如果我们用一个“回归部落”的时代来回应“自由地做自我”的过度行为，那么21世纪将是一个冲突和暴力的时代，并使20世纪看起来有如儿戏。
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找到归属感、意义和目标。健康的社会，还有另一个愿景。这个愿景，是通过关系主义实现的。这个愿景，是通过深入我们自己的内心和灵魂，发现我们无穷无尽的关怀能力，然后向外传播，向外承诺——对他人的承诺。在这份宣言中，我试图反对当前的极端个人主义，并支持关系主义。关系主义，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
极端个人主义
（1）自我和社会之间，总是有某种平衡存在的。在某些年龄段，来自群体的压力变得令人窒息，压垮了自我，个人感到迫切需要挣脱束缚，表达自己的个性。相比之下，在我们这个时代，自我膨胀了，集体变弱了。我们在个人主义这个方向上走得太远了。结果是彼此失去了联系——这是一场团结的危机。
（2）极端个人主义——我们这个时代的主导精神，是一种道德、情感、思想和实践的体系，它基于这样的理念：人生之旅就是一次个人之旅，生活的目标就是个人的幸福、真实、自我实现和自我满足。极端个人主义把同样的问题挂在每个人的嘴边：我能做些什么来让自己更快乐呢？
（3）极端个人主义，建立在一个解放故事的基础上。英雄的自我，挣脱了令人窒息的社会枷锁。靠自己实现自立，决定自己的命运，保障自己的个人权利。极端个人主义将自由定义为不受约束。
（4）通过这种方式，极端个人主义逐渐破坏了任何不是基于个人选择的联系——与家庭、邻里、文化、国家和公共利益之间的联系。极端个人主义，侵蚀了我们对他人和同类的义务和责任。
（5）我们这个时代的核心问题来自这类侵蚀：社会孤立；不信任；两极分化；家庭破裂；社区丧失；部落主义；自杀率上升；心理健康问题上升；因失去共同目标而导致的精神危机；一个又一个国家丧失将人们联系在一起的团结意识，以及那些促进社区、相互关系、同志情谊和目标的共同故事和事业。
（6）极端个人主义的核心缺陷，就是导致人的堕落和碎片化。极端个人主义，是一个建立在我们每个人内心利己主义驱动力之上的系统。这些都是自私自利的驱动力——想要出类拔萃；想要在世界上留下印记；想要财富、权力和地位的提升；想要获得胜利，想要比别人做得更好。极端个人主义并不强调，甚至最终无法看到其他驱动力——寻求联系、融合、服务和关怀的更深层次和更难以捉摸的动机。这些不是自我的欲望，而是心灵和灵魂的渴望：渴望与他人相依为命，渴望为某种理想而生活，渴望向更大的善屈服。极端个人主义麻木了这些最深刻的渴望。最终，极端个人主义创造了孤立的、自私自利的个体，他们感觉到自己生活中缺少了什么，但无法说出缺少的究竟是什么。
（7）极端个人主义在表面系统内蓬勃发展。消费主义为了获得物质而截断了人的核心。精英制度截断了个人“成功”最深层的东西。失衡的资本主义把人们变成了追求效用最大化、超速工作的工作狂，任何永久的依恋都无法渗透。
（8）极端个人主义者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有条件的爱的网络中。他们认为，只有当他们获得世界对他们期望的地位或成功时，他们才是值得被爱的。只有当他们能给对方一些回报的时候，他们才是值得爱的。他们本身就代表世界对他们的评价。归根结底，极端个人主义并不能赋予人们自我满足和安全。极端个人主义把一切都变成有条件的，从而抹杀了情感和精神上的安全感。极端个人主义使人们对他人的判断非常敏感，当他们觉得受到轻视时，他们很快就会愤怒。
（9）极端个人主义将人们引向虚假和不满足的生活。有些人过着审美的生活。他们可能会遇到一系列令人愉快的体验，但这些体验不会积累成任何东西。因为，这些体验并没有服务于一个大的事业。有些人成为没有安全感的超常成功者。他们试图利用无法通过其他方式获得的爱、钦佩和依恋来赢得胜利。当然，再多的成就，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他们渴望的爱。
（10）当你把整个社会建立在对人性的过于淡薄的看法上时，你最终会得到一种非人化的文化。在这种文化中，人们会对他们最渴望的东西感到饥渴。
（11）未承诺的人就是未被记住的人。一个不忠于自我之外的事物的人，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12）极端个人主义导致部落主义。人们最终通过加入派系性的部落来反抗极端个人主义给他们带来的孤立和无意义感。这看起来像是关系，但实际上是背道而驰的。如果说关系主义心态是建立在相互之间的亲情的基础之上的，那么部落主义心态就是建立在相互不信任的基础之上的。总是存在着我们与他们的对抗，总是面对着朋友或敌人，总是面临着摧毁或被摧毁。愤怒由此盛行。部落成员正在寻求联系，但在自己的怨恨和不信任中则会更加痛苦地孤立自己。部落主义是社区的黑暗孪生兄弟。极端个人主义的悲剧性悖论在于，最初欣喜若狂的解放，以部落对部落的战争告终。这场战争，粉碎了它曾经试图解放的个人。
关系主义
（1）这场革命要么是道德的，要么根本就不是。现代社会需要一种道德生态，以抵制当下盛行的极端个人主义。我们需要阐明一种信条，这种信条以关系而不是个人为中心；我们需要清晰地阐明耳熟能详的真理：我们是由关系形成的，我们是由关系滋养的，我们渴望关系。人生，不是一次孤独的旅行。它是共同建设一个家园。它是一个由附件形成，然后依次形成附件的过程。它是一个代代相传的巨大链条。
（2）极端个人主义者认为，社会是相互联系的个体的集合。关系主义者认为，社会是一个在许多方面先于选择的关系网。极端个人主义者，将个体视为一个自我满足的单位；关系主义者，将个体视为网络中的一个节点，人格则是走向他人的运动。
（3）作为孩子，每个人的情感和精神基础都是由一个有爱心的成年人无条件的爱形成的。每个人的依恋风格，都是由自身和一个充满爱心的成年人之间的互动形成的。“我们”总在“我”之前。
（4）作为成年人，我们应当用我们关系的质量和我们为这些关系提供的服务的质量来衡量我们的生活。生活，是质的努力，不是量的努力。问题不在于数量的多少，而在于关系有多深厚。定义一种高质量的关系，是道德生态的中心任务。
（5）最好的成人生活，就是通过做出承诺并忠于这些承诺来度过生活。这些承诺，是对职业、对家庭、对哲学或信仰，以及对社区的承诺。成人生活，就是向他人许下诺言，信守诺言。美好的生活，存在于相互赠送无条件的礼物的过程之中。
（6）关系主义，是介于极端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之间的中间路线。前者，使人与所有的深层联系脱节。后者，抹杀了群体中的个人，并将群体视为没有脸孔的羊群。关系主义者认为，每个人都是温暖承诺的厚实而迷人的网络中的一个节点。关系主义寻求建立一个社区、国家和世界，其中有多样化和创造性的人，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做出承诺，但他们仍然被神圣的和弦联系在一起。
（7）关系主义，不是一个思想体系，而是一种生活方式。关系主义是一种集众家之长的观点，从埃德蒙·伯克到马丁·路德·金，从马丁·布伯和多萝西·戴伊到沃尔特·惠特曼，从雅克·马里坦、伊曼纽尔·穆尼尔、玛莎·努斯鲍姆、安妮·迪拉德、甘地到约西亚·罗伊斯。
（8）极端个人主义者的运作逻辑很简单：我让自己变得强大，并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关系主义者说，生活是按照相反的逻辑运作的。只有当我给予的时候，我才会拥有。我迷失自我，是为了寻找自我。当我向伟大的事物弯腰时，那就是我最强大、最有力的时候。
成人的过程
（1）现代生活的中心旅程是移动自助服务。我们开始倾听自我的默认设置，然后逐渐学会倾听心灵和灵魂的更高呼唤。
（2）许多借鉴了马基雅弗利、霍布斯和现代经济学的思想的思想家，认为人类本质上是自私的。弗洛伊德写道，孩子们“完全是利己主义的；他们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需求，并无情地努力以满足这些需求”。大多数现代思想，都是由男性创造的，而且往往是某种阿尔法男性（一般指强大和成功的男性），他们甚至没有看到支撑他们生活的社会护理体系。
（3）关系主义断言，人类既从根本上被打碎了，又被赋予了极好的天赋。我们有自私自利的欲望，我们需要这些欲望来完成生活中一些必要的任务：建立身份，在世界上留下印记，脱离父母，去创造和闪耀自己的光芒。我们统治、谋杀、强奸和掠夺的野蛮冲动被载入史册。但关系主义断言，我们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东西。有些动机甚至比自私自利更强大，即便它们更难以捉摸。在每个人最深层的中心，都有我们所说的心灵和灵魂。我们有某些能力，可以驯服野蛮的欲望和内心的野兽，而这些能力是在社区中得以实现的。
（4）心，就是我们渴望与他人融合的一部分。我们的主要性质不是会思考的生物，而是充满爱心和渴望的生物。我们是由我们想要的东西来定义的。我们要成为我们所爱的人。我们每个人的核心问题都是，我们有没有用正确的方式教育我们的情感去爱正确的东西？
（5）灵魂是我们的一部分，它赋予每个人无限的尊严和价值。奴隶制是错误的，因为它毁灭了灵魂。强奸不仅仅是对物质分子的攻击，它毁灭了另一个灵魂。灵魂向往善良。每个人都想过一种美好而有意义的生活。当生活看起来毫无意义时，人们就会感到六神无主。
（6）孩子出生时既有自我，又有心灵和灵魂的充分展示。但对于许多人来说，在青春期前后，自我开始膨胀，心灵和灵魂开始消退。这个年龄段的人，需要建立一个身份，塑造一个自我。与此同时，我们的社会告诉青春期的男孩，要掩饰自己的情感，要成为真正的男子汉。我们的社会告诉女孩，如果她们暴露了自己的真实内心深处，就没有人会喜欢她们。我们的公共文化使自私正常化，使利己合理化，掩盖并使我们无法表达内心和灵魂的更深层次的渴望。
（7）但最终，大多数人意识到，自私自利的生活中缺少了某些东西。他们取得了世俗的成功，却发现并不令人满意。或者，他们已经坠入爱河；或者，他们被爱的方式揭开了生活的表层，揭示了他们的真实性格。或者，他们经历了一段失败、痛苦或悲伤的时期。这些失败、痛苦或悲痛穿透了表面，揭示了巨大的内心深处。无论以何种方式，人们都会领略他们自己的深度，以及生活的波幅。人们意识到，只有情感的、道德的和精神的食物，才能提供他们所渴望的营养。
（8）当一个人有过其中某种经历时（这可能发生在任何年龄），她就不再只是一个“个体”了，她变成了一个“个人”。她的整个人格都是活生生的，而且做出了承诺。她在内心深处发现了自己无限的关心能力。当我们进行这种个人转变时，关系主义会引导我们超越自我的欲望，踏上更远大的旅程。
（9）成人的运动首先是向下的，然后是向外的：更深入地审视我们自己，在那里我们找到了对他人的向往，然后在关系中向外看世界。马里坦写道，一个人达到自我控制的目的，是为了自我奉献。
（10）一个已经成年的人，已经上演了一场叛乱。她反抗个人主义的风气和所有的非人格主义制度。社会告诉她要独立，但她已经宣布自己需要与别人相互依赖。社会说我们生活在物质主义的现实中，但她说我们生活在一个令人着迷的现实中。社会告诉她要保留自己的选择余地，但她说，不，我会做出承诺的，我要扎下根来。社会说，努力超越，做更好的人；她说，不，我会与他人同行，服务他人，然后走进他人的心里。社会说，培养你生活中自利的一面；她说，不，我要培养完善的自我。只有当你与完善的自我同在时，生活才会变得更美好。
（11）关系主义者不会离开资本主义的精英统治，不会离开主流生活的制度。但他们会用一种相互抵消的精神来平衡这种世界观，这种精神可以补充、纠正和提升个人。他们行走在那个充满欢乐和成就的世界里，但他们有着不同的精神、不同的方法和不同的目标。在这个世界过于个人化的地方，她是社区化的。当这个世界过于认知化时，她会更富情感。当这个世界过于功利时，她是有道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