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文公上05若保赤子

章05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見，夷子不來。」

【語譯】一位信仰墨家學說的人，名夷之，經由孟子學生徐辟介紹，來請見孟子。孟子說：「我也願意見他，但是今天我生病，待我痊癒後，我再去拜訪他，夷先生不必來。」

【註釋】墨家學說主張兼愛，是要關愛全天下每一個人，對每個人都施以相同的愛。但如此的兼愛天下，與儒家主張的仁愛，似乎有相通。但是實際上卻是與儒家思想完全牴觸違背。

現在孟子藉口生病，改日再見。這節書看似多餘，我自以為，是因為孟子反對墨家學說，而夷之來找孟子的目的不明。假如想來請益學習，當然可以見，但若只是來辯論，孟子沒有必要與冥頑不靈者浪費口水時間。

他日又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

【語譯】他日夷之又來求見，這表示此人是有誠心要與孟子見面。但是孟子認為，若是只想來辯論儒墨優劣，就不必見面，孟子說：「若是不能端正墨家的錯誤，天理正義就不能顯現，讓我先端正他（夷之）的錯誤。」於是以下就要提出墨家的錯誤，要求夷之回歸正道。

「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為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葬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徐子以告夷子。

【語譯】孟子說，我聽說夷先生是學習墨家學說的學者。對於父母喪事辦理過程，墨家倡導要節儉單薄省事快速，而夷之現在也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去改變天下人治辦喪事的習俗，難道以為父母喪事若不能儉薄，就是對父母不尊敬嗎？但是夷之自己在安葬至親時，卻是將喪禮辦的隆重豐富，不就是用自己認為卑賤下流的方式，去服侍自己父母至親嗎？然後徐辟將孟子的話轉告夷之。

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為愛無差等，施由親始。」徐子以告孟子。

【語譯】夷之說，儒家遵行古人所說的「若保赤子」，這句話又如何解釋呢？我以為愛的情感應該是沒有等級差別的付出，而且應該是從子女服侍父母時，開始施予愛的情感。

【註釋】「若保赤子」一句出自尚書康誥，是周公告誡康叔治理殷商遺民的誥辭：「若有疾，惟民其畢棄咎。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意思是：當你（康叔）見到人民犯錯時，你要把人民的錯誤當成自己身上的疾病，人民才願意自動拋棄自己的錯誤習慣。把人民當成需要保護的小嬰兒，去保護照顧教育關愛，人民就安靜順從你的治理。

「若保赤子」四字的本意是，要將人民百姓當成無知的孩子，要時常關愛呵護，要施予教育感化，要管理指揮約束鍛鍊。赤子無知無能，不要讓人民隨意行動，赤子有私慾，好吃懶做，所以不要讓人民自作主張。

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

【語譯】徐辟將夷之的話告訴孟子。孟子說，那個夷之，難道真的以為一般人在關愛自己兄長孩子時，就像在關愛鄰居孩子嗎？「若保赤子」四個字，並不是在關愛小孩啊！「若保赤子」說的是，當赤子匍匐爬行到井口，快要掉入井中時，這並不是赤子的錯誤啊！（應該是赤子父母的錯誤，是因為父母疏於照顧，才導致赤子行為接近危險）況且上天創造萬物，使萬物都只來自於一個根本（自己父母），但是夷之卻以為自己的根本有二個（不只一個）。

【註釋】由於墨家強調「兼愛」，表面上好像是愛自己父母的同時，要去愛他人父母。而在孟子看來，卻是用對待他人父母陌生且無情的態度，回頭來對待自己父母，等於是將親生父母當作陌生人。於是對於他人父母喪事葬禮的處理，要求薄葬，其實是敷衍草率不誠懇不用心。然後再用薄葬的方式，回頭來處理自己父母的葬禮。墨家將這種態度，美其名為「兼愛」，但是孟子認為，這不但沒有愛，更是無情無義的禽獸態度，根本是不孝！所以孟子說「夷子二本」，等於是罵夷之沒有本！忘了自己的根本！就是不孝！

「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為人泚，中心達於面目。蓋歸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憮然為閒，曰：「命之矣。」

【語譯】孟子說：「在上古時期，有個不安葬父母的人，在父母死後，就將屍體抬到山中溝谷丟棄。過幾日後，他經過丟棄屍體的地方，見到狐狸野貓都來啃食父母，許多蒼蠅蚊蟲爬滿父母身上。於是他的額頭滲出汗水，他只敢斜著眼偷看父母。他額頭滲出的汗水，並不是為了他人（父母）滲出的，而是因為自己心中有愧疚啊！於是他就回家取了運土的土籠，與窪地的木鍬，來將父母掩埋。假如說這不孝子掩埋父母的行為是正確的，那麼世間孝子仁人，厚葬自己父母的行為，也必定是遵循天道正義啊！」徐辟將孟子的話傳達給夷之，夷之聽完，心中像是缺少了甚麼，沉默一會兒後，說：「孟子已經教誨我了。」

【註釋】上世，上古之世。蚋，蚊類。姑，螻蛄（或語辭）。嘬，音踹，聚而共食。顙，額頭。睨，斜視。泚，汗出貌。虆，音磊，土籠。梩，音離，鍬也。憮然，茫然自失貌。閒，間也。命之，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