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列传第八》四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贵戚多怨望者。赵良见商君，商君日:“鞅之得见也，从孟兰皋，今鞅请得交，可乎？”赵良日:“仆弗敢愿也。孔丘有言日:‘推贤而戴者进，聚不肖而王者退。'仆不肖，故不敢受命。仆闻之日:非其位而居之日贪位，非其名而有之日贪名。'仆听君之义，则恐仆贪位贪名也。故不敢闻命。”商君日:“子不说吾治秦与？”赵良日:“反听之谓聪，内视(内心反省)之谓明，自胜之谓强。虞舜有言日:自卑也尚矣。'君不若道虞舜之道，无为问仆矣。”商君日:“始秦戎翟之教，父子无别，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为其男女之别，大筑冀阙，营如鲁卫矣。子观我治秦也，敦与五羖(gi)大夫贤？”赵良日:“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直言争辩貌)。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君若不非武王乎，则仆请终日正言而无诛，可乎？”商君日:“语有之矣，貌言华也至言实也，苦言药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终日正言，鞅之药也。鞅将事子，子又何辞焉！”赵良日:“夫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闻秦穆公之贤而愿望见，行而无资，自粥于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穆公知之，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相奏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国之君，一救荆国之祸。发教封内，而巴人致贡；施德诸侯，而八戎来服。由余闻之，款关请见。五羖大夫之相秦也，有列传第八
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功名藏于府1349
库，德行施于后世。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春者不相杵。此五羖大夫之德也。今君之见秦王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非所以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为事，而大筑冀阙，非所以为功也。刑黥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骏刑(严刑。骏，通“峻”),是积怨畜祸也。教之化民也深于命，民之效上也捷于令。今君又左建外易，非所以为教也。君又南面而称寡人，日绳秦之贵公子。《诗》日:‘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何不遄死。'以《诗》观之，非所以为寿也。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杀祝懽而黥公孙贾。《诗》日:‘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此数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后车十数，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肌肉健壮，不显肋骨。)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闒戟者旁车而趋。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书》日:‘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将欲延年益寿乎？则何不归十五都，灌园于鄙，劝秦王显岩穴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君尚将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亡可翘足而待。”商君弗从。
商君出任秦相十年，很多宗室贵戚怨恨他。赵良去见商君。商君
说:“我能见到你，是因孟兰皋的介绍，现在我们交个朋友，可以吗？”赵良回答说:“我不敢奢望。孔子说过:‘推荐贤能，受到人民拥戴的人才会前来；招揽不贤，讲王道的人就会引退。'我不才，所以不敢从命。我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不该占有的职位而占有它叫作贪位，不该享有的名声而享有它叫作贪名。'我要是接受了您的情谊，恐怕那就是既贪位又贪名了。所以不敢从命。”商鞅说:“您不满我对秦国的治理吗？”赵良说:“能够听从别人的意见叫作聪，能够自我省察叫作明，能够自制叫作强。虞舜曾说过:自我谦虚的人被人尊重。'您不如遵循虞舜的主张去做，不必问我了。”商鞅说:“当初，秦国的习俗和戎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