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高林:创造欧洲人-现代性的诞生与欧洲文化的形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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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讨论

提到欧洲,你能想到的最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符号都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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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文稿

你好,我是高林,很高兴有机会向大家推荐理想国译丛,这次我们继续谈《创造欧洲人这本书》。


我上次说歌剧是十九世纪的艺术里变化最大的几个门类之一。那它到底有什么变化呢?这是作者在书里写的最深入的一个要点,我们一起来看一看。


说到歌剧院这个东西,我们今天的人其实多少都有点印象。就算没看过歌剧,我们也听过音乐会。那听音乐的时候的各种规矩我们也都多少体验过。比如说不能说话对吧、不能接电话、演出过程中不能随意走动,甚至不要咳嗽,如果非要咳嗽你最好忍到乐章之间的停顿再咳嗽,甚至听音乐会的时候不能穿羽绒服,因为羽绒服磨擦的声音会破坏录音效果,对吧。


那如果你穿越到十九世纪初的歌剧院,去看那个时代的歌剧会怎么样呢?如果你真穿越了,或者就算你穿越不了,你看看《创造欧洲人》这本书,你就会发现,我们这点事跟那个时代的人比算什么啊?


歌剧:十九世纪的主要社交活动

不能说话?不能接电话?开玩笑么?歌剧院本来就是一个难得让整个社会方方面面的人都聚集在一起的机会。一个十九世纪初的欧洲城市,除了伦敦是超级大城市之外,其他的城市其实都大同小异,而且人都不多。巴黎是最大的有几十万人口。但除了巴黎,无论是维也纳还是柏林,还是米兰或者那不勒斯,都没有多少人。几万人就是著名的大城市、十几万人就是了不得的大城市了。


这些人聚集在狭小的城市里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却因为身份限制没有机会交流。歌剧院就是一个打破身份差异,让所有人有机会聚集一堂、一起在看戏的过程中同呼吸共命运的。为什么欧洲很多歌剧院都是国营的,至少是从国家拿补贴的?因为它们原本都是君主送给市民的礼物。


君主为什么要送这样的礼物给市民呢?就是因为歌剧院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从最豪华、装饰最华丽的皇室包厢、到贵族的专属包厢、再到富裕阶级的包厢、普通市民的池座。歌剧院容纳了整个市民社会方方面面的人。一个一共只有几万人口的城市,却有上千人甚至一两千人都聚集在一起看歌剧。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城市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体面阶级都聚集在一起了。


这时候大家一起看歌剧,看的高兴了一起鼓掌,演出结束皇帝走到舞台上接见演员和作曲家,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奖励他们一点什么,甚至发一枚勋章。这时候的皇帝是什么?是首都人民的化身,他表达了城市里每一个人的心声。那如果大家不喜欢、看的不高兴呢?台上演,下边有人大声打哈欠、之后更多的人开始打哈欠、掌声稀稀拉拉,但嘘声渐渐有了。可是大家不敢大闹,为什么?因为皇帝还坐在包厢里,说不定皇帝喜欢这部作品。这时候如果突然有人看到皇帝也在打哈欠、皇帝睡着了、甚至皇帝走了不看了。那怎么办?大家就尽情折腾吧,喊倒彩的、让台上的人趁早滚回家去的,此起彼伏。这时候的皇帝是什么?他是他的臣民威严的父亲,他在的时候人民像孩子一样不敢胡闹。他一旦表现出不满,他的人民就冲在前边。为什么司汤达说歌剧院是拉近君主和他的人民之间的关系的最好工具,就是因为这个。


歌剧院从一开始就被看作是整个城市的缩影。它的观众席等级森严,好让舞台上的表演打破这种身份限制,让大家的心灵能够彼此相通。但这个是理想的状态,实际运作起来,可没人愿意等着艺术来打破限制。


歌剧院很快就成了社会各阶层展示自己的机会。每个人去剧院都跟明星走红毯一样的。今天的歌剧院音乐厅是“衣衫不整不许入内”,这个规矩其实是十九世纪末才有的。十九世纪初用不着这么规定,因为每个人都会穿着最好的衣服去歌剧院闪亮登场。歌剧院确实是表演的地方,但表演可不光是在舞台上。事实上对巴尔扎克来说台下的表演更精彩。


人们要通过去歌剧院向整个社会展示自我。目的当然多种多样,但一个重要的目的肯定是让生意伙伴放心。我带着老婆孩子,我穿着得体、他们打扮的光鲜亮丽,这是在干什么呢?这是在向大家声明,你们看我有钱,我还能来看歌剧,我的财务没问题。你们放心。


那如果我不是做生意的,我是个报纸的编辑、一个写政论的作者,比如维亚尔多先生,我也穿戴整齐带着老婆孩子坐在包厢里看歌剧,我是在干什么呢?我是在说你们看,我是一个严肃方正的人,我恪守市民伦理,我尊重家庭、尊重婚姻,我跟那些腐败的贵族不一样。下次选举你们投票给我就好了。


那反过来说贵族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呢?当然也是展示自我,贵族带着妻子、带着孩子去歌剧院,一方面是为了让大家看到“我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你们谁家有合适的姑娘,都来看看啊!”或者“我女儿已经这么大了,你们谁的儿子合适来跟我聊聊啊!”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为了捍卫传统的贵族伦理观,那就是你们看我太太跟我坐在正面的包厢里,右边那个带着珠宝的美人儿,那就是我的情人!如果你看这本书,你就会发现有的贵族甚至会带情人到自己的包厢里,还有今天带太太、明天带情人、甚至每天都带不一样的人看歌剧的。这是要干什么呢?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别跟我谈什么市民伦理,贵族几百、上千年来就是这么生活的。你们也别琢磨什么选举,我们就要是统治的!


那除了各自炫耀之外,歌剧院的另一个功能当然就是互相观察,我来了我财务没问题!那我得看看老王来没来,我觉得他资金链可能要断了,哎!他真就没来!是不是跑路了?公爵昨天还在国王的包厢里谈笑风生,怎么今天没他了?是不是垮台了?



歌剧院是从上到下所有人聚集的场所,他们展示自己互相观察,那就肯定要彼此交流。贵族要谈儿女婚事、要做政治交换,市民要谈儿女婚事、要谈生意、要给自己拉票、找客户。所有人都想听听最近有什么八卦。那如果不能说话?不可能咳嗽?开幕以后就不能乱走动?那票不是白买了?


所以你看这本书也会发现,在十九世纪初,歌剧第一幕基本上是没人看的。因为大家从到歌剧院就开始互相打招呼、聊天、谈生意。进了包厢、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之后则是观察其他人的环节,如果一切如常就继续聊天,如果发现点什么风吹草动,那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


序曲本来是为了让大家安静下来的,但事实上没成功过。因为序曲和第一幕上演的时候,整个剧院不但人声鼎沸,很多人还在吃饭。因为歌剧上演的时间一般都在七点多。这个时间原本是足够吃晚饭的。毕竟那时候城市都没有今天这么大。但大家去歌剧院是走红毯的,走红毯之前谁有功夫吃饭?


没时间吃就趁第一幕赶紧吃,那为什么第二幕是传统的芭蕾舞环节呢?因为剧院也知道第一幕没人看,就在第二幕安排芭蕾舞,年轻漂亮的芭蕾舞女演员聚集在台上跳芭蕾。这时候观众聊也聊过了,观察社会也观察过了,饭也吃完了。目光就渐渐聚集到这些跳芭蕾的姑娘那去了。后边的戏就可以演了。


歌剧厅的神秘包厢

实际上芭蕾舞女演员,也是很多人去歌剧院,甚至常年订包厢、拿歌剧院VIP身份的一个重要原因。书里说巴黎歌剧院1831年改革之后,必须自负盈亏,至少是尽量减少国家补贴。那么为了自负盈亏,巴黎歌剧院的改革是什么呢?就是在舞台的侧面增加了两排包厢。按道理说看歌剧最好的位置是正面,因为可以看到整个舞台。那舞台侧面的包厢干什么用的呢?你思考一下!另一个改革就是只要常年订包厢,拿到了vip身份,你就可以去演员休息室、和演员排练厅。你想想这是干什么的?我们姑且不具体说这是干什么的。我们就提一点书里没写的。就是印象派的画家德加,他画了那么多的芭蕾舞女演员,排练厅里的芭蕾舞女演员,他画这个是在干什么?你想一想,他其实是在炫富啊。能进排练厅,就意味着你是歌剧院vip,你是歌剧院vip就意味着你非富即贵。所以德加别看是在画画,但他画的内容本身就是在炫耀自己的地位。哪怕他家里后来破产了,他靠朋友的帮助他还要继续画这种画,就是表示别看我穷了,但我还能去。


十九世纪初的歌剧院不但在规矩、制度方面跟今天完全不同。那个时代的人对歌剧的需求也跟我们完全不同。我们今天看歌剧,看的是演员的演唱、听的是音乐,看的是表演。但十九世纪初的人,对吧,尤其是那些坐在舞台侧面,第二幕的芭蕾环节不开始不进包厢的人,他们看的是什么,你们可以自己想。


但更多的人,那些坐在正面座位上的人,其实对歌剧的期待也跟我们不一样。他们看的其实是故事。我们今天去歌剧院,不管是北京还是上海、还是伦敦、巴黎,哪怕是利沃夫,歌剧院演的都是那么十几、二十部作品。但在十九世纪初,一个手快的作曲家三年要创作十几部歌剧。因为每个演出季,大家都希望能有新作品上演。为什么?因为那时候还没有电影和电视剧嘛。晚上的时间就这么多。今天我们想看到画面震撼的我们看电影,想看点剧情新鲜的我们看电视剧。但十九世纪初既没有电影也没有电视剧。大家都得看歌剧,那怎么办?就得不断地上演新戏。一部作品如果首演失败了,可能连表演第二次的机会都没有。马上就有另一部歌剧顶上来,即使一部歌剧成功了,下个乐季也不会再演,因为之前大家已经看了几个月了,没意思了来点新鲜的吧!这就好像你看电视,连看了一个春天每天都是《甄嬛传》,而且每次你都得买票看。到了秋天你说什么也不会再看《甄嬛传》了,哪怕是《小猪佩奇》你都抢着买票。十九世纪初歌剧疯狂创作新作品就是因为这个。


那怎么歌剧就变成我们今天这个样子了呢?为什么我们今天没有一年好几部、甚至十几部新歌剧上演了呢?你肯定觉得是因为电影和电视剧的出现。但事实上到十九世纪中期,歌剧的剧目就已经变少了,到十九世纪末新歌剧在演出季里的比重就已经非常低了。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火车来了!你肯定想不到火车跟歌剧有什么关系。这也是这本书有意思的地方。þ因为只要你一想,就能明白这个道理,但我们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从贵族的名利场到老百姓的打卡点

火车的最大意义是什么呢?其实就是加快人们流动的速度。过去歌剧院观众的主体是本地人。我们祖祖辈辈就住在这个地方,看戏也是我们这些人,我们到那为所欲为,剧院也不敢管。因为如果我明年不买年票、或者我不订包厢,剧院可能就没有收入。惹恼了我们,剧院没有其他人可以指望。


但是铁路一来,局面就完全变了。铁路一方面加快原材料和商品的运输。让原本只服务于周边很小区域的手工业被纳入到一个更加广大的市场。所有的产业都需要加大规模、跟上这个形式。工业要扩大规模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人手。工业吸引了更多的劳动力,就意味着城市人口的增长。快速城市化是十九世纪的最大标志。城市扩大就意味着剧院有了更多潜在的观众。


同时铁路还促进人的旅行。旅行这件事在十九世纪初是少数贵族的特权。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生活的狭小空间。但是铁路来了,铁路越来越四通八达,而且铁路越来越便宜。结果是什么呢?就是游客开始大规模增长。很多我们今天随处可见的东西,比如说举着小旗子拿着大喇叭的导演,带着几十上百人的廉价旅游团在街上招摇过市这种事,在十九世纪中期的欧洲就已经出现了。


对这些借助铁路有了廉价旅行的机会的人来说,他们到每个地方其实都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今天该玩什么、看什么。那他们怎么办呢?对!他们跟我们一样靠《旅游指南》。我们今天拿本《孤独的星球》就敢去布拉格,他们当年也一样。那《旅游指南》上可不光是景点,也有文化艺术啊。他们在博物馆里是照着《旅游指南》去给博物馆盘点,看看艺术品是不是都在书上说的地方。那他们去歌剧院难道不是替歌剧院盘点嘛?


《旅游指南》说的是斯卡拉歌剧院的《甄嬛传》好看,怎么我来了变成《小猪佩奇》了?þ面对这样庞大的一个新观众群体,你是剧院老板你会怎么办?


而且铁路还不单单促进了跨国游啊。铁路还促进了跨省游或者跨城游。对这些临近的游客来说,他们不是俩眼一抹黑,但是他们的时间成本也很高。我从莱比锡来到德累斯顿确实不算麻烦,我们说一样的语言、我们同文同种,但我坐了几个钟头的火车,为了看歌剧我还要在你这里住一晚上,我不能到你的歌剧院里碰运气吧?你春天明明演了几十场的《甄嬛传》为什么我来了你们改成《小猪佩奇》了?


到十九世纪末城市铁路也发展起来了,在铁路的第一阶段它促成了几十上百人的廉价跨国旅游,第二阶段它促成了本国之内的省际、城际旅游。到第三阶段,它促成了郊区民众到城里旅游。因为早晨坐火车出发,逛街、吃饭、晚上看歌剧,歌剧结束还能赶上末班车回家。这时候原本的城市本地人、那些在剧院里连吃带喝、聊天、谈生意、传八卦的人,就已经从决定歌剧院生死的关键,变成广大游客之中的异类了。


所有人都有时间成本,都不想冒险的结果是什么呢?就是我们不想看新的!新的就是未经验证的,不知道好坏的。我们花了钱、花了时间,就要有收获。什么是收获?就是《旅游指南》上写的那些久经考验的经典作品。歌剧院现在变得跟博物馆一样了!


那不要新戏就意味着对作曲家的需求变小,明明作曲家失去了市场需求,为什么他们的地位反而越来越高了呢?这就要谈到铁路的另一个影响。那就是版权。


铁路塑造版权制度完善

过去歌剧是服务本地人的,即使别处的人也喜欢你的作品,但对作曲家来说也没收入。因为别人直接就把你的剧本和音乐拿去演,如果对你好的话可能象征性的给你点钱,这钱十有八九还是他们向你订购的一部新作品的定金。比如莫扎特就遇到过这种问题。þþ莫扎特的歌剧只能在维也纳赚到钱。同属哈布斯堡君主国的布拉格也会演莫扎特的歌剧,就不给他钱。顶多请他去指挥、或者向他订购一部新歌剧的方式给他点钱。þþ再远到德累斯顿当地很多人连莫扎特是谁都不知道了。


但是铁路来了,游客成了音乐的主要观众,而且歌剧成功之后各种衍生产品也开始大量涌现。一个重要的产业就是改编曲谱。十九世纪的城市里钢琴普及率高的惊人。原因就是那个时代没有CD机嘛。想要听音乐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弹。那一部歌剧红了,马上就可以把其中最受欢迎的旋律改成歌曲卖歌谱。改成钢琴曲卖曲谱。那既然出版就有一个盗版的问题。为了赚钱音乐出版机构就要打击盗版。而打击盗版的问题最终导致了版权立法。


版权在音乐上比在文学上更早取得成功。一部歌剧的版权不仅仅是改编作品,也包括歌剧本身。谁想上演这部歌剧就要拿到合法的曲谱,要拿到合法的曲谱就要向音乐出版机构租或者买,而租或者买的方式有多种多样,从一开始的单纯给一笔钱,到后来的演出分账。


有了版权之后,虽然市场需求降下来了,但收入总额却上升了。所以即使市场需求没有太大变化的十九世纪中期,很多作曲家也变懒了。威尔第的作品就越来越慢,因为他越来越有钱了嘛。


那反过来说,随着版权法的建立,音乐版权总有到期的一天。一旦版权到期了,经典歌剧的竞争优势就凸显出来了。你是新作曲家创作的作品,我演你的得给你付费、失败了亏损的是我,成功了每次演还要给你版税,甚至于跟你分票房。那我为什么不演莫扎特呢?莫扎特的作品肯定成功,而且他1792年就死了,赚多少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冒险呢?


那么为了利用好版权法,另一个保证歌剧演出成功的东西就来了,那就是重新定义歌剧院的功能。过去歌剧院是君主和人民心连心的工具。现在君主都被推翻了,没被推翻的也不给钱,我们还管他干什么?


现在歌剧也好、交响乐也好,成本都越来越高,需要的演员、乐队规模也越来越大。我连续两个乐季成功赚到的钱,都不一定能弥补一个乐季演出失败造成的损失。怎么保证我总是成功呢?


就得把歌剧、交响乐,从娱乐变成学习。娱乐就有一个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不喜欢我就可以给你喝倒彩。哪怕你的作品很不错,就像瓦格纳的《唐豪瑟》那样,但是你把芭蕾舞环节放在第一幕,对巴黎的骑师俱乐部的绅士们来说这意味着,他们还没吃晚饭,自己的情人就要在台上跳芭蕾舞了。如果你不去,晚上就要倒霉,你去了就要挨饿。你当然很不开心,所以放眼望去发现台下的观众好像也不太开心。于是你放心大胆的给瓦格纳喝倒彩。让他滚回德国去。而且瓦格纳真的就这么被哄下了台,滚回德国去了。


但如果是学习呢?你到歌剧院是去接受艺术的洗礼,净化你的心灵。你听的是我们民族的文化瑰宝。你还好意思看芭蕾舞演员的腿么?你还敢喝倒彩么?马勒的千人交响乐,从乐队到合唱队有将近一千人。因为你不喜欢就演出失败?剧院经理不得上吊么?只有把剧院变成民族的课堂、艺术的圣殿,才能最大限度的让你们这些买票的人听话。þ那你想想为什么不许说话、不许走动、不许咳嗽?就是为了端正我们的态度,让我们保持一个学习的心态。但剧院敢这么干的前提是什么呢?就是因为铁路让越来越多的观众走进了剧院。剧院对他们来说有神秘感了,神秘感和神圣感其实就是一字之差。那剧院为什么要这么干呢?也是因为铁路在大幅度扩大他们市场的同时,也大幅度增加了他们满足这个市场所需要的成本。铁路到来之前,剧院只要满足本地的老街坊,大家喜欢什么都彼此心知肚明。但铁路来临之后,一个空前广阔的观众群体形成了,没人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既然搞不清他们喜欢什么,那就教育他们!


理解了这一点你就能明白铁路这种技术是如何深远的影响了欧洲的社会。它不但改变了剧院的游戏规则,甚至彻底扭转了歌剧的评价标准。而同样的事情其实在当时欧洲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不断地上演。比如说文学,也同样有这样的问题。


小“黄书”的由来

过去文学是面向贵族读者的,后来文学勉勉强强的靠三卷本小说走进了富裕市民的家,但一本书的印数依然很小,靠写作赚钱是很难得事,那是什么改变了文学的这种困境呢?


还是火车。首先是报纸的空前发展,报纸过去都是面向本地读者的,想要卖到别的地方去可以,但你的新闻到了别的地方就已经成了旧闻了,谁愿意看呢?那怎么办?就得靠深度报道。所以报纸在十九世纪前期主打的是花边新闻、政论文章、和分析文章。因为它没有时效性可言,所以只能追求深度。


铁路来了之后呢?夜里定稿、凌晨出版、早晨送上火车、中午就可以卖到临近的城市,晚上就能卖到边远的城市。这意味着什么呢?一个是报纸的发行量暴涨。另一方面则意味着报纸可以追求时效性了。那过去深度报道的时候,一份报纸几十版,你现在一天一期变成日报,还要填满几十版,拿什么填?就得靠连载小说。于是小说从过去的三卷本,变成了大仲马、欧仁苏那种大厚本,字典一样的小说出现了,为什么?因为都是报纸连载的嘛。


另一方面铁路出现让书可以销售到全国各地,这就给薄利多销创造了可能。坐火车的时候还是最适合看小说的于是铁路文库这种东西、铁路书摊这种东西就诞生了。为什么我们今天把一种格调很低的文学叫做“黄书”呢?就因为早期的铁路文库喜欢用黄颜色做封面。他们卖的并不是今天意义的黄书,而是黄颜色封面的书。他们的书里很多甚至是今天的名著。但到二十世纪初,德国的铁路书摊里开始出现很多格调非常低的书,非常便宜,所以大家把这种面向大众读者的地摊文学叫做黄书。


理解了这一点,你就能明白为什么我说《创造欧洲人》是一本构思非常巧妙的书了。它的三个线索看起来不沾边,但它们通过屠格涅夫、维亚尔多夫人、维亚尔多先生这三个被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物,成功的结合在了一起,而且一旦他们结合在一起那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无比具体、让我们身临其境的十九世纪人类进步的画面。


你想想看,维亚尔多先生是一个法国作家兼剧院经理,维亚尔多夫人是一个西班牙裔女歌唱家、他们俩刚好代表着歌剧这门艺术在十九世纪的翻天覆地的发展。而屠格涅夫是一个俄国作家,他在欧洲的生活展现了文学出版在十九世纪的快速变化,而他们三个人之间可以上演一段跨越半个世纪的悲欢离合本身就展现了近代欧洲艺术和文化的一体化热潮。


同时他们三个人每个人的事业也好、他们共同的感情经历也好、他们三个人所融入的那个欧洲文化交流的热潮也好,其实所有这一切的背后都离不开“火车”这个新发明。这三个人是火车这个新技术塑造欧洲社会的亲历者。


在他们生活的时代,火车这个新发明浮出水面,促进了欧洲不同地域、不同语言、不同种族之间的交流,结果是欧洲第一次在文化上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在这种紧密的联系当中诞生了作为一个整体的“欧洲”的文化。


那当你看完这本书,看看我们今天的社会,你就会发现在我们这个时代有一个不亚于铁路的新发明也在悄然的塑造着我们的生活,那就是互联网。铁路的诞生掀起了运输革命,它让人能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旅行,于是整个欧洲就在文化上逐渐成为一个整体。那么互联网掀起了数字革命,它可以让人的所见所闻、人从自己的所见所闻当中所产生的情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交流。在这本书所描写的时代,屠格涅夫要告诉维亚尔多夫人他在伦敦看到的新东西,要靠写信、靠在信里画草图,这些带草图的信要从伦敦寄到巴黎要等上几天,如果是从俄国寄到巴黎可能要等上一两个月。那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要让别人看到我们见到的新东西只需要拿起手机去拍一段视频,然后我们看到的东西,我对这个东西的感受,都可以在几秒钟之内传递给别人!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书里所写的故事其实在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不断重演,只不过主角从三个名垂史册的人,变成了像你我这样的芸芸众生。当我们把自己的感受、比如说“我今天听了一个人东拉西扯的解读《创造欧洲人》”通过互联网告诉自己的朋友的时候。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实际上也在不经意间缔造一个更加广大的共同体。铁路连接了欧洲,缔造了欧洲文明。互联网则连接了世界,它总有一天会缔造一个世界的文明!


意识到这种进步,你就能明白,无论你觉得我们的世界正在经历着什么样的苦难,你觉得未来是如何的不可预测。但只要你回顾过去,看到在过去的这一百多年里,人类所取得的进步。你就不得不承认,虽然我们作为个体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我们可能好逸恶劳,比如说我这个人好吃懒做,但是当大多数人好吃懒做的时候外卖就诞生了!各种各样的人,只要他被连接在一起,他的需求就会改变这个社会,他的需求会催生技术的进步,技术又会进一步改变社会。或者说当我们这些人被技术连接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这些平凡的、庸俗的、无聊的人,却会让社会向前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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