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气质》第二十六章多神论、泛神论和无神论(4)
把中国当作一个整体来做出判断时,很少有人能保证不出错。中国寺庙里的崇拜真相,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一位从广州上岸的旅行者,看到那里的寺庙香烟缭绕,就有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崇拜偶像的民族之一。但是,就让他带着这个判断一直走到这个国家的另一端吧,他就会发现,许多庙宇无人问津,除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之外绝对没有人前去拜谒,在许多情况下连初一和十五也没有人去,甚至在农历新年时都或许如此,而新年却是中国人的崇拜本能凸现的时刻。他会看到成千上万座不知为何而建造起来的古代寺庙,它们偶尔也会被维修一下,但是人们对这些寺庙却一无所知,也不大关心。他会发现,在有人口居住的方圆几百英里范围之内很少看见一个出家人,无论是道士还是和尚。在这些地区,他在寺庙里通常看不到妇女,孩子们也是在放任中长大的,没有得到任何一点关于敬畏神灵之必要性的教导。在中国的另外一些地区,情况则完全不同,具体的偶像崇拜仪式已经渗透进了最不起眼的日常生活细节之中。
中国社会的宗教力量可以与堆起夏威夷群岛的火山爆发的力量相提并论。在群岛北部和西部的大多数岛屿上,火山已经沉寂了许多年代,只能通过坑坑洼洼而又草木茂盛的火山坑才能判断出火山爆发的地方。而在群岛东南部的岛屿上,火山仍很活跃,不时爆发,其震波会由里向外地传遍全岛。在中国某些最古老的地区,对寺庙崇拜的关注度是极低的,而在另一些于中国鼎盛时期尚为蛮荒之地省份,偶像崇拜却最为盛行。不过,人们很容易被这样的表面现象所误导。人们也极有可能高估它们,需要对此做出更为全面的调查,然后才能得出有根有据的结论来。
“敬鬼神而远之”[插图],这是孔子给出的建议。于是,毫不奇怪,孔子在当今的追随者们仍把敬而远之作为对待中国万神殿中众多互不相容的神们一种最审慎的办法。与蒙古人或日本人相比,中国人相对来说没有什么宗教偏见。经常可以在寺庙的门上看到这样的古老说法:“祭神如神在。”[插图]一种普遍存在的本能捕捉到了这个不确定的“如”字所包含的真正价值,并且导致了这样一种形象的流行说法,这种说法准确地表达了广大民众的心声:
祭神如神来,
若不敬,也无碍。
祭神如神在,
若不敬,神不怪。
比对神的敬而远之更进一步的,就是仪式上的崇敬,即按照特定的方式来举行一种特定的仪式,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获得某些特定的外在结果。
对于中国人来说,神圣感似乎是一个外国人的概念。不谈论一下什么是端庄稳重,我们就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神圣感。我们都已经明白,中国人对中国神的一切崇拜,不是一种仪式性的惯例,而不过是一桩交易——有多少需求就付出多少崇拜。当“老天爷”被说成是一个人并得到崇敬的时候,这种千篇一律的表现就成了一个最为明确的例证,可以说明什么是真正的崇拜。当你问一个中国人,为什么要定期地给这个“人”烧香磕头,他的回答就是:“因为我们吃穿都靠他呀。”即便这个中国人对是否真的有老天爷都将信将疑,这也并不妨碍他去参加膜拜仪式。祖先是这样做的,他也就会像祖先一样去做。这到底有没有什么用处,“谁知道呢”!
中国人习惯于只从表面上去看待宗教仪式,有一副对联就是很好的例证,这副对联曾不无讽刺意味地被贴在一座没有香客的寺庙门前的两根柱子上:
庙里无僧风扫地,
寺中少灯月照明。[插图]
神的被祭拜,就如同保险政策在西方国家的被采用,因为这是一种更为安全的办法。人们常说:“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这就是说,如果神灵完全不存在,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害处;而如果神灵确实存在,却又被忽视,他们就会发怒,就会报复。人们认为,驱使人类的那些动机也同样地驱使着神灵。人们常说,拥有羊头(献给寺庙作供品)的人,可以心想事成;人们还说,像“三皇”[插图]那样无法赐人以某种特定福泽的神灵总是很贫穷的,但是观音和战神关羽却会受到尊敬和供奉。
中国人不仅把崇拜神灵的理由建立在纯粹假设的基础之上,即“这没有害处,却可能有某些好处”,而且他们还更进一步,到了一个西方人完全不可能理解的境地。他们经常说,而且似乎也是这样认为的:“信之则有,不信则无!”这种口气(很难称之为思维方式)就如同一个中国人可以说:“信皇上则有皇上,不信皇上则无皇上。”如果指出这一推论,中国人也完全乐于承认,但是他们似乎无法通过任何一种必要的途径让自己认识到这一点。
可以看到许多的中国朝圣者一步一磕头,有时要耗费很长一段时间来完成这一沉闷而又艰难的朝觐之旅。若是问起他们承受这些苦难的动机,他们会告诉我们,对神灵的虚假崇拜太多了,因此朝圣者就有必要通过这样的苦行来表明,他们的心是虔诚的。无论人们会对这些例外现象作何评价,我们都要毫不犹豫地断言,我们在谈到中国人的相互关系时已经提到的那种缺乏诚信的特征,在他们的崇拜中甚至有着更为显著的体现。有一张以北京附近一座寺庙里一群和尚为拍摄对象的照片,就是一幅展示蛇一样狡猾性格的完美杰作。生就这类面孔的人,其生活与他们的面孔是相互呼应的。
的确,中国人也像其他异教民族一样,把他们的神想象成他们自己的模样,这倒也不无道理,因为许多神就是其崇拜者的同胞。笔者曾经看到一份以观音菩萨的名义向世人发布的告示,说有人告上了天庭,称世风日下,众神之首“玉皇大帝”听后大怒,高声痛斥了其下属的神,因为他们未能成功地用劝诫来改造人类!人类据说被一群精灵包围着,这些精灵有作恶的魔力,但他们也是贿赂、奉承、引诱和哄骗的对象。一个中国人在做买卖时会很起劲儿地占对方的便宜,面对和他做买卖的神灵,也就是他的祈祷对象,他也会同样起劲儿地占便宜,如果他能占到便宜的话。他或许会通过捐款修庙来买得好运,但是他很可能捐二百五十枚铜钱,却记成一千枚。记了多少,神都会全盘照收。在维修寺庙的时候,每位神灵的眼睛也许都会被贴上一张红纸,这样他们就看不见周围的混乱,混乱也就不会被视为不敬了。如果寺庙位于村边,而盗贼又常常躲在那里分赃,那么庙门就会用砖头封住,甚至完全封死,神灵便可以在那里尽情地和宇宙交流了。
每逢岁末,灶王爷都要回到天上去报告每家每户的行为,但是,他的嘴唇会被抹上黏稠的蜜糖,以防止他去汇报他看到的坏事,这个大家都很熟悉的事情是中国人战胜神仙的一个典型例证。同样,有时要为一个男孩取个女孩的名字,好让那些愚蠢的恶魔以为他是一个女孩,这样他之后的生活就会平安了。贝德禄先生谈到四川杀害女婴的事,人们常用纸钱去抚慰那些女婴的魂灵,这些点燃的纸钱,就是供那些女婴的魂灵花费的!送子观音的庙与大多数其他庙宇不同,经常光顾那里的都是妇女。一些送子观音庙里有许多做成男孩模样的小泥人,有些放在送子娘娘的怀中,有些则像货物一样摆在架子上。中国妇女在拜谒这些寺庙时的做法,就是把标志这些孩子性别的部分掰下来,吃下去,以此来确保生下一个男孩。正如我们刚刚提到的,庙里有大量的小泥人,这是提供给那些经常进庙的妇女们的,她们每个人都会带走一个小泥人,但是一定要偷走,而不能公开地带走。假如真的如愿以偿地生了个男孩,这个妇女就得来还愿,在她偷走泥人的地方再放上两个泥人!中国的水手认为,中国海域上那些令人恐惧的台风都是由恶魔兴起的,恶魔们等在那里,打算俘获经过这些危险水域的船只。据说,在风暴最为猛烈的时候,水手们有这样一种习惯,就是扎一艘与自己的船一模一样的纸船。在风浪汹涌到极点的时候,纸船会被放入海中,愤怒的水神们可能会上当,以为这就是他们想要的那艘船,这样一来,那艘真船就能借机逃脱了!
在中国的许多地方都有这样一个风俗,每当类似霍乱这样的致命传染病蔓延时,人们就在六月初或七月初过新年。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蒙骗瘟神,瘟神会惊讶地发现他算错了这一年的时间,于是就会离去,瘟疫也就结束了。这种做法人所共知“,秋二月”因此也就被当成了“永远不”的另一种说法。欺骗神灵的另一个方法,就是让一个人钻到摆放供品的桌子下面,把脑袋从桌子中间专门挖出的洞里伸出来。神灵以为真的有一颗人头作为供品,于是便会做出相应的举动来。而这个人把脑袋缩回去,就可以享用他理应享用的好运了。
我们偶然知道了这样一件事情,有个村庄决定把神像从庙里移出来,把庙改为学堂,他们满心希望从这些神像的心脏部位找出一些“银子”来,以顶替部分搬迁费用。但是,这些头脑单纯的乡下人并不明白中国神灵的方式,也不明白和那些神灵一样的塑像人的方式,因为他们搜寻到那些贵重的心脏时,所找到的只是一些锡块!毫无疑问,和尚们的确会把珍宝藏在他们的神像里面,与此相关,寺庙也时常被盗,神像不是被整个儿地盗走,就是被当场捣毁。那些被认为是崇拜神灵的中国人,对待神却如此粗暴,这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我们还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有位县官审理一桩案子,这案子牵扯到一位和尚,和庙里的佛陀也有一点儿关系。于是,这位神灵被传到县官面前,叫他下跪,他没有做到,县官于是命令打他五百大板,这一次神灵变成了一堆土渣,于是对他做出了缺席审判。
中国人几乎每一年都要祈求雨神,让他对这片干旱的土地显灵,这片土地已经无法耕种,除非来一场降雨。在持续了很久却依然毫无结果的祈求之后,村民们通常都会做一点儿小小的调整,把雨神从庙里请出来,放在最热的地方,这样他便可以了解到天气情况,而且是真实的第一手信息,并不仅仅是道听途说。对神灵的行为毫不掩饰地表示不满的习惯,在这样一句俗语中就有所表现:“三月四月不修房,五月六月骂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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