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气质》第二十六章多神论、泛神论和无神论（1）

第二十六章 多神论、泛神论和无神论
儒学作为一种思想体系，是这个民族最为突出的智慧成就。一位西方读者的确难免会感觉到，他在儒学经典中读到的许多东西都是枯燥空洞的。然而，我们要获得关于中国经典的最有说服力的印象，就不能仅凭对这些经典的阅读，还要思考它们所发挥的作用。中华民族是地球上人口最多的一个民族，“其有记载的历史比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都更为悠久，她也是唯一一个始终完整地保持着其民族性的民族，从未离开其发祥地”[插图]，现存的一切，在许多方面似乎都与远古一模一样。该如何解释这个绝无仅有的事实呢？从历史的黎明至今一直居住在中华大地上的这无数民众，是用什么方式被统治的呢？民族的衰落和死亡是一个普遍的规律，为什么只有他们构成了一个例外？
那些对这个问题进行过最透彻考察的人士一致认为，导致这一结果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即其他民族依赖的是物质力量，而中华民族依赖的是精神力量。任何一个研究历史的学者，任何一个处处留心、了解人性的旅行者，一想到中国的道德从古至今对民众所产生的神奇约束力，都会印象深刻，叹为观止。卫三畏博士说：“孔子作为一个理想而高尚的学者所产生的影响，以及这一观念在提出之后对他的民族所起的作用，是无法估量的。这样塑造出来的一种形象在此后年代里无与伦比的影响，也证明了他自己的标准是如何崇高，民族的良心从此都要接受这一形象的评判。”理雅各博士说：“儒学关于人的责任的教导是出色的，令人赞赏。的确，它并不是完美无缺的。然而，在孔子打算教给人们的四样东西——文、行、忠、信[插图]中的后三样东西，却与律法[插图]和福音[插图]不谋而合。它们所主宰的世界，一定会是一个美丽的世界。”
中国的古籍之中完全没有任何会使读者的心灵变得庸俗的东西，这个最为重要的特点常常被人们提到，这或许就是中国古籍与印度、希腊和罗马文献的最大区别。密迪乐先生说：“无论古今，没有一个民族能像中国人这样拥有如此圣洁的文献，其中完全没有一处放荡的描写，没有一句出格的话语。四书五经中的每一句话，每一条批注，都可以在英国的任何一个家庭里大声诵读。再重申一遍，在其他任何一个非基督教国家里，偶像崇拜总是与活人祭祀和罪恶的化身相关联，同时还伴有放荡的仪式和纵酒宴乐。而在中国，却丝毫没有这样的迹象。”
皇帝的统治好坏与否，他个人要直接对上天负责；人们的奋发向上要比统治者更为重要；统治者必须有德有能，他们必须以德施政；关于人与人之间五种关系的重要理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有这些观念就像一座座山峰，耸立在中国人思想的一般水平之上，吸引了所有观察者的关注。在我们即将结束关于中国人的讨论时，我们想着重谈一谈儒学体系在道德上的优点，因为只有正确地理解这些优点，我们才有希望正确地理解中华民族。这些优点使得中国人能出众地服从道德力量。在延续了很多年的文官考试中都要求引经据典地作文，这种做法使人们的思想统一达到了一个令人惊叹的程度，形成一个强有力的动机，使每一位考生都把政府的稳定视为他个人成功的前提。毫无疑问，这就是中华民族延续至今的一个重要因素。
中国人是否知道一个确实存在的上帝，这的确是一个值得考虑的有趣问题。那些带着最为苛求的目光审视过中国人经典的人士向我们保证，学者的天平是向肯定一方倾斜的。而在另一些声称要做出独立判断的人那里，这个命题却遭到了一致的否定。如果说中国人曾经承认过有一个确实存在的上帝，那他们的这个观念也肯定全都被忘了，就像是古钱币上的铭文，如今已被数千年的锈斑所覆盖。这个问题对于我们来说，似乎不像对于某些刻意追求的人那样，具有什么实际意义，就我们此刻要讨论的内容而言，这个问题是可以不去关注的。我们现在所要讨论的，既不是历史问题也不是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实际问题，这便是：中国人与他们的神灵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
通过某些事例，不难回溯那些古代英雄豪杰从被尊敬到被纪念，再从单纯被纪念到被崇拜的历程。可以说，中国的所有神都是死人，根据祖先崇拜的习惯还可以说，中国的所有死人都是神。一座座庙宇在皇帝的恩准下被建立起来，以纪念那些生前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众的人，说不定这些人里面的哪一位会在缓慢流逝的岁月中逐渐占据民族诸神的首席。无论如何，作为一个民族，中国人无疑是多神论者。
不言而喻，人是具有崇拜自然之倾向的。对那些不可抗拒的未知力量的感知，会使人们将这些力量人格化，并做出一些外在的崇拜举动。这些举动的基础就是这样一种假定，即这些自然之力是有知觉的。正因为如此，到处都建有风神庙、雷公庙等。北极星也一直是一个崇拜对象。在北京建有日坛和月坛，这与皇权崇拜有关，但在有些地方，太阳崇拜也是广大民众一个约定俗成的活动，这个活动在被他们定为太阳“生日”的二月里的某一天进行。这天一清早，村民们就出门走向东方，去迎接太阳，傍晚则出门向西行走，护送太阳归去。一年里对太阳的崇拜就此告一段落。
这种自然崇拜极为常见的一种表现形式，就是对树木的崇拜，这在某些省份（比如河南的西北部）是再常见不过的了。一个人走过大小不等的几百棵树，只见每棵树上都挂着小旗，表明这是某个神灵的住所。这即便不是崇拜的外在标志，也是十足的迷信。如果在一间破败不堪的茅屋前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这简直就可以断定，树的主人不敢把这棵树砍倒，因为这棵树里住有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