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生离死别:02.父亲是有话要说啊

（二）当我们四个人赶回家时，已快清晨五点，天已蒙蒙亮了。当我走进屋门时，父亲的遗体，用木板停在门斗里，胳膊刚搭上，一碰就能掉下来。一个守灵的都没有，脚底盆里烧的纸也灭了，父亲头上戴个小黑布帽，脸色苍白，但是一点儿也不难看，嘴张着，始终没闭上，好像有话要说，没有说完，全身冰凉，但不僵硬。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趴在父亲身上，贴着他的脸，哭喊着：“爹，我回来了，你醒醒，看看我，为什么不等我……”我拽着父亲的手，摇啊、哭啊、喊啊，但是父亲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哭了一阵，突然想起来，父亲生前说过，他是老道托生，死后不戴帽子。为什么给扣个黑帽子？我感到有点儿什么，忙止住了哭声，把父亲的帽子摘掉，见父亲脑门上有几块血痂。我过去问立霞：“你爷爷脑袋上咋有伤疤呢？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伤疤？”立霞哭丧着脸说：“他自己磕在炕上的暖气上了。”大姐忙在一旁劝慰：“别计较这些事了，一眼照顾不到是兴许的事，谁也避免不了。都九十岁了，也不是谁害死的，再吵吵人也已经死了，让别人笑话。”这时表叔来拉着我：“人已经死了，别老碰他，让他安静地走吧，有事和你商量。”表叔把我拉到一边接着说：“今天是阴历十六，明天十七，后天十八，都说七不出，八不埋，如果十九出，放五天，长江家的情况，放五天时间是不是太长啦？”“我爹活着时说多放几天，一切费用我包了。”这时过来几个人同时劝我：“五天时间太长了，呼呼啦啦，一个死人躺在这儿不太好。长江家又挺困难的，也要为活人着想。”我经不住大家劝说，心一软答应了。犯了终生难以挽回的大错误，违背了他老人家意愿，对不起死去的老父亲，悔恨终生。 “彩霞同意了，马上着手办，今天上午火化。”表叔说。 长江马上骑自行车去街里找车。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车就到了。大家见车来了，就要往外抬，这时我死死抓住父亲的手不放，又哭又喊，不让往外抬。姐姐过来说：“彩霞，你这是干什么？”又上来两个人，把我死拉硬拽的拖走了。大家七手八脚的把老爷子的遗体抬了出去，放进了火化场的棺木里，然后助葬人又把棺材抬到了灵车上，就出发了。车上站着女婿、孙子、孙女女婿，孙子打着灵幡，女婿撒着纸钱。灵车刚走不远，拐弯刚上大马路，汽车突然熄火，司机怎么也发动不起来，又下车摇了半天也发动不起来，有些过路的人惊奇地注视着停在大道上的灵车。我见此情景，放声大哭：“爹呀，我知道您不乐意走，您想在家多待几天，一天都没让待。硬把您拉走火化，太残忍了。您生前要求不火化，死后在家多放几天，孙子、重孙子围在身边，两个重孙子一个都没回来，小丽因有孩子也没来送您，您准备的棺材您也没住着，我给您拉来的床也没舍得给您用，违背了您的意愿，没达到您的心愿，您不乐意走。女儿不孝，我对不起您老人家，我太糊涂了……”父亲显灵了，大家怎么叨咕车就是不走，没有办法，不能往回拉，只好又找了一辆车，用钢丝绳拽着灵车。这钢丝就仿佛系在了我的心上，走一步，一牵动，牵得我心阵阵作痛，一直痛到今天。火化时，乌云低低地下沉着，突然朔风凛凛，大雪纷飞，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苍天啊，你也看不公，送来白花朵朵，菩萨保佑，在为你送行，在为你祈祷。我一边哭一边声诉：“爹，我没达到您心愿，您死不瞑目，嘴没闭上您有话要说，您死得窝囊啊！爹，我对不起您，您瘦得皮包骨，您张着嘴，是不是活活饿死的？您告诉我……”姪女说：“老姑别说了，让人听见不好……”我懊悔不已，钻心的痛，一阵阵痉挛……从火葬场回来，去饭店招待助葬人吃饭。此时我的心都要碎了，最敬爱的父亲，伴随我五十多年最亲最亲的亲人，转眼化成了灰烬。再也看不到、摸不到、找不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眼睛一落到桌上菜，眼泪止不住像放了线似的奔涌而出。我坐不住啊，忙离开坐位，到厨房用水洗脸上的泪水，一遍遍，泪水越洗越多………我跑到外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惊天动地，屋里人都岀来看我，我一直站在外边哭，思念的、悲伤的、悔恨的、愤怒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从饭店回来，长江喝得有些醉意，脸红扑扑的，摇摇晃晃地进了屋，习惯性地走到电视机旁，打开电视，歪躺在炕上看电视，没有三分钟，就打起呼噜睡着了，昨晚一夜没睡，太累了。立霞进到里屋，把外孙抱在怀里掂来掂去，用手指着孩子鼻子逗着孩子玩，孩子被逗得咯咯地笑……我一进屋，见炕头空空荡荡，就趴在炕上大哭起来。哭够了，把遗像放在炕头上，眼睛模糊了，好似父亲躺在那里。定神一看，只是个照片，触景伤怀。世上万般哀苦，莫过亲人生离死别。父亲的骨灰三天后送到莫旗，我得去做前期准备工作。思父心切，嫩江无法待下去，第二天早上就坐火车去莫旗准备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