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桃花、凤仙、石榴｜黛玉葬花、葬甚么花？

大家好，我是潘富俊，今天给大家讲讲《红楼梦》里的黛玉两次葬花都葬的是什么花。

以花喻人，从来就是中华文化中非常特殊的审美观。大观园中的女子，都如花一般娇艳美丽，各个金钗都有如奔放花朵的图景。自古诗人作吟花诗，多用美女拟其状；章回小说也可见到花与美人互喻的现象，美女与花相提并论的现象已是中国文学的重要特色。《红楼梦》一书所描绘的诸多女性，在如此悠久的传统下也有「人花相喻」的表达方式。

一般人的眼中只会看到植物盛开的鲜艳花朵，至于花开之后，花瓣掉落，满地的落花很少人会在意。爱花、惜花的文士也欣赏枝条上灿烂、艳丽的花朵，但是更珍惜花谢后满地的落花。不管是伤春也好、感念也罢，花谢之后，走在路上，或骑在马上的诗人、文士还是如爱护盛开的花朵一般，会尽量避免践踏到满地的落花。有诗说到：「落尽残红绿满枝，留下琼脂注子红」或「夹道桃花新遇雨，马蹄无处避残红」等，婉惜、眷念的诗句都在说明文人爱花、惜花的心情。

大观园内有许多春天盛开的花卉，诸如潇湘馆的花开满树的梨花；稻香村里的几百株杏花；拢翠庵里的十数株红梅；怡红院里的海棠花，院外的碧桃、玫瑰、宝相花等等；还有芭蕉坞、梨香院等，众多区域也无不鲜花处处。迎春在花荫下拿着花针穿牡丹花，湘云在芍药花丛下醉眠的场景，各个院、坞有很多桃树、李树开花等，整个大观园中充满了缤纷的色彩。

《红楼梦》第二十三回提到，有一个三月的中旬，宝玉坐在沁芳闸桥桃树底下的一块石头上看《会真记》(又名《莺莺传》)的爱情故事。忽然一阵风吹来，吹下一大片桃花，落得满身、满书、满地都是。宝玉担心人走过会踩到地上的花瓣，于是用衣角兜了一堆花瓣，倒在水池内，心想着这么做可避免那些掉落的花遭到践踏。正在欣赏着漂浮在水面的落花逐渐流出沁芳闸的时候，却看到不远处黛玉肩上担着花锄，手里拿着花帚正在走过来。宝玉本来想让黛玉也来共襄盛举，一同把地面上的花瓣通统收集，扫进水池中。没想到黛玉的心性比宝玉的惜花心情更高一层，不但要扫除铺满路面上的落花防止遭到践踏，还要很慎重其事、很虔诚地把花瓣都收集起来，给桃花找到最后的归宿。两人于是共同扫了花瓣，放入绢袋中，来到大观园的一个角落挖好洞，设置花冢，一起埋葬桃花，这就是《红楼梦》中著名的「黛玉葬花」情节。葬花地点在沁芳桥附近，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葬花。所葬是色彩艳丽的桃花，有如黛玉的美貌，桃花虽美但花期极短，隐喻黛玉红颜薄命。《桃花扇》中李香君所葬之花也是桃花。

桃在中国文学作品中常蕴含着浪漫的情愫，表现在与春色相关、青春貌美女子的许多成语典故上。与春天、春色有关的词句，如「桃红柳绿」，形容花木繁盛、色彩鲜艳的春景；「桃夭李艳」，原意为桃李盛开，也用来泛指春日美景；「桃腮柳眼」，形容初开的桃花和新绿的柳叶妩媚多姿；「桃李争妍」，意为桃花李花竞相开放，形容春光艳丽；「桃花流水」，形容春日美景，也比喻男女爱情等，以上都是著名的含有「桃」字的成语。

更多桃的词语是用来形容青春貌美女子，如「桃夭柳媚」，形容女子年青貌美；「桃羞杏让」，说女子比花还要艳丽动人，连桃花和杏花都感到羞愧，只好退让；「桃腮粉脸」，世说女子粉红色的面颊；「桃花人面」，原是叙述有人在桃花之下邂逅一美妙女子，说「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但今年重游旧地，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后用「桃花人面」形容女子貌美，或借指意中人；「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成语，则形容女子容貌艳丽但态度严肃；「方桃譬李」，形容女人的姿质之美有如桃李一般；「浓桃艳李」，说桃花浓丽，李花鲜艳，比喻女人容貌俊美、神采焕发；「夭桃秾李」，原指茂盛艳丽的桃花、李花，后多用来赞颂新人年少俊美之辞。

葬桃花有其象征意义，配合此次葬花，黛玉以桃花为主题作了一首《葬花词》。《葬花词》共有五十二句，是《红楼梦》诗词之中相当著名的诗篇。内容字字句句都如泣如诉，处处暗示黛玉苦命的结局。其中一段「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用桃树、李树来说明青春易逝；借花树喻己，倾吐满腔的愁绪和悲伤。柳丝指垂柳的柔弱枝条；榆荚指榆树带翅的果实，都是秋季落叶的树种，冷清与萧瑟的情境不言而喻。桃树、李树都是春季开花的植物，但花期短促，有如灿烂却短暂的人生。

                                                            花期短暂的桃花

大观园夏天的花卉，有第七十八回黛玉和湘云联句诗：「阶露团朝菌，庭烟敛夕棔」的「棔」，即合欢；园中还有四处种植的石榴；稻香村种有木槿；第七十八回宝玉诗句：「丁香结子芙蓉绦」的丁香；第六十二回的「月月红」即月季；怡红院篱笆上的金银花；石榴树下的凤仙花；第七十六回黛玉诗句「色健茂金萱」的金黄色花萱草；沁芳桥畔水池的荷；荇叶渚的荇花等等，都是夏天开花的植物。

                                                           丁香花

《红楼梦》到了第二十七回，已经要进入农历四月二十六日，此日是「交芒种节」，这日一过便是夏季，所有的春季花卉，包括桃花都已经开完。花神准备要退位，众姊妹按照古代习俗要在园中祭拜饯别花神，宝玉也去凑热闹。黛玉心情不好，一下就不见了。宝玉只得到处寻找，在路上，看到地上有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宝玉把落花兜起来，一直走到当日与黛玉共同葬桃花的花冢。人未到，就听到山坡那里传来呜咽哭声，黛玉一面念词句，一面哭得好不伤心。原来是黛玉怪宝玉昨晚不开门，让她吃了闭门羹，又值饯别花神之日勾起她伤春的愁思，收集一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于感花伤己，哭了几声，并念出所作的《葬花词》。这是第二次葬花，所葬的花是凤仙花和石榴花。红色至紫红色花的凤仙，和鲜红色花的石榴，都象征美女。

凤仙夏初至秋末开花，红花者可染指甲，俗称指甲花。五月花开后，年轻女孩采花瓣捣制，用以染指甲，色彩鲜红耐久，这种染指甲法自宋朝即已开始。《红楼梦》有两回提到大观园内种有凤仙花：其一即上述第二十七回第二次葬花宝玉所采的凤仙花；第三十五回湘云、平儿、香菱在山石边采凤仙花。有一回提到染指甲的凤仙花，即第五十一回晴雯伸手给医生诊病时，手指上尚留有凤仙花染得通红的痕迹，可见清朝妇女尚有以凤仙花染指甲的习惯。

                                                        红色的凤仙花

唐宋两朝诗人都有吟咏凤仙花的诗句，如唐朝吴仁璧有咏《凤仙花》诗，宋朝欧阳修和杨万里均有题为《金凤花》的诗句，可见至少在唐宋时期，已经栽培凤仙花供观赏。清朝赵学敏在《凤仙谱》中记载了二百三十三个凤仙花品种，花有白色、深红、淡紫、橙色等。果实肉质、纺锤形，果实遭到碰触蒴片即内卷开裂，释出种子，所以凤仙花的英文名称叫「勿碰我」（touch-me-not）。

另外一种葬花是石榴，石榴六月开花，是夏季之花。石榴原产西亚一带的伊朗、阿富汗、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地。据晋‧张华《博物志》记载：汉代张骞出使西域，引进安石国产石榴，故称「安石榴」。原产由于石榴的果实像巨瘤，故名之「石榴」。即唐元稹诗句「何年安石果，万里贡榴花」所言，在中国的栽培历史已超过2000年。安石国指今之布哈拉的「安国」和塔什干之「石国」，但原产地在波斯（伊朗）、阿富汗等中亚地区。

                                                                   石榴花

典型的石榴花火红绚丽，古代称鲜红、艳红色为「石榴红」，又以「石榴红」暗指女人，如李商隐《无题》：「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句意。而古代妇女多喜欢石榴红色裙，而当时染红裙的颜料，也主要是从石榴花中提取而成，因此红裙称之为「石榴裙」。「石榴裙」后来成为年轻女子的代称，如万楚《五日观妓》：「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句。

《红楼梦》著名的「黛玉葬花」，共发生两次：第一次葬花在春天，葬的是桃花。桃花色彩艳丽，开粉红色到鲜红色花，但花开五至七天即全数凋谢。桃花花色艳丽，代表美女；花开短暂，象征黛玉短命，后来果然不到十六岁就香消玉殒了。第二次葬花在初夏，当时大观园内已无春天花卉，更无桃花。这次所葬的是夏季开花的凤仙花与石榴花，花色紫红至砖红，亦属于鲜艳色彩花卉。凤仙花用来染女孩指甲，石榴裙为年轻女子代称，两者都代表青春美女。《红楼梦》两次葬花所选的花都有其含意，象征女主角的个性和命运。

黛玉葬花的故事略显悲戚，了解了黛玉两次葬花之后，在下一讲中我们仍要谈谈《红楼梦》，只不过这一次是谈书中提到的一种药方——冷香丸。冷香丸究竟是由什么花制作而成的？我们且听下一讲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