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意外的转折 3
成人期
我的生活,似乎就像我的朋友藤森真子所说的那样,是一个“边境狩猎者”,永远处于不同世界之间的边界线上。在政治上,我不是完全的左派,也不是完全的右派。从专业上讲,我不完全是一个学者,也不完全是一个记者。就性情而言,我不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但也不是一个很浪漫的人。
应该有人想对我怒吼:“你这个家伙下定决心吧!”有时我会想,这是否来自我在两个伟大的道德生态之间度过的童年。我意识到,在理论上,犹太教和基督教都包含着庄严和谦卑,都包含着向往的荣耀和神圣的顺从。但我不是在神学书籍中长大的;我是在20世纪末的美国版犹太教和20世纪末的基督教中长大的。我的成长环境中,要么是世界上最基督化的犹太人,要么是世界上最犹太化的基督徒。这种困境,因为我确信上帝不存在而得以幸存。所以,整件事情只在理论上具备重要性。
我不会用我几十年来无神论的描述,让你感到厌烦。我的生活环境是宗教性的。我所有的密友几乎都是犹太人。乍一看,这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我们说同样的语言,讲同样的笑话。但基督徒也有他们的吸引力:莱因霍尔德·尼布尔的著作,弗拉·安吉利科的画作,我的导师威廉·F.巴克利等。他们使我想起《旧地重游》接近尾声的那一幕:这家人的族长,在弥留之际接受了基督,宇宙的结构被一分为二。
在大学里,我遇到了一个坚强、聪明的女孩,后来与她结婚。我们在一所教堂里结了婚。但几年后,她信奉犹太教,去了我们的犹太会堂工作,并决定保持犹太教的家庭传统,把我们的孩子送到犹太学校。我一直在远离犹太教的轨道上,但现在我又回归了。我们过上了遵循古犹太拉比式律法的生活:犹太教的饮食,奇怪的禁令,富裕的社区,以及犹太人节日的循环往复。
她对犹太教的承诺是深刻的,而且一年比一年深刻。我们不常就这些事情交流,但当我们就此交流的时候,我发现她有深厚的智慧和学识。现在,她的生活是致力于学习和服务于律法、犹太教、她的朋友和她的社区。
我对犹太教规的态度,摇摆于强烈的怨恨和深刻的尊重之间。我憎恨可能会变得枯燥而迂腐的律法主义,但我尊重犹太教在每个场合都有的仪式。犹太教的理念认为,行为改变先于内部改变,并导致内部改变(实验心理学很好地支持了这一观点)。“当希伯来先民接近现实时,”约瑟夫·索洛维奇克写道,“他们手捧上帝在西奈半岛赐予的《托拉》,通过固定的法规和坚定的原则,使自己适应世界。一套完整的戒律和律法,引导他们沿着通往存在的道路前进。当他们看着地平线,看到太阳升起或落下时,他们知道应在每一个场合都执行戒律,晨起诵读“施玛篇”,奉上茶饼,等等。当遇到泉水时,他们知道泉水可以用来做什么:浸泡、赎罪、饮用。每一个场合,他们都有祈福;每一次行动,他们都有祈祷。”
这些仪式和祝福,根植于尘世生活。索洛维奇克继续写道,犹太教是一种“具体的宗教,一种感官生活的宗教,其中有视觉、嗅觉和触觉。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可以用他所有的感官、肌肉和器官,用他的整个生命来感受它”。同时,这些诫命也指向一个理想。它们树起了一个理想的标准,描述了我们具体的现实和神性之间的关系。“超越性体现在人的行为中,”索洛维奇克说,“这些行为是由合法的物理秩序塑造的,人是其中的一个部分。”
犹太人并不主要在孤独中体验信仰。他或她,主要是在社区中体验信仰,在个人与他人一起做的事情中体验信仰。犹太会堂,不是犹太人生活的中心。安息日餐桌,才是犹太人生活的中心。在我看来,大多数教堂的仪式都比犹太会堂的仪式更具灵性,但犹太人的安息日晚宴则比任何教堂的仪式都更具灵性。
犹太人并不是在死亡的另一个世界寻找某种永恒而纯净的生活方式。一位古代学者宣称:“与其来世一生,不如今世一小时的律法和善行。”在犹太教中,现实世界就是实现圣洁的舞台。犹太人正在寻求实现指导地球生活的613条戒律。这些戒律中与宗教信仰有关的很少,只有不到5%的戒律与一个人应该说的话有关,比如祈祷和誓言。美国哲学家亚伯拉罕·卡普兰指出,其中60%与身体仪式、点燃蜡烛、沐浴或以某种方式使用棕榈枝有关——它们都与做事有关。
卡普兰认为,这些仪式和善举是一种语言。在执行它们的过程中,我们正在执行一种语言的语法和句法规则。这种语言太深刻了,以至于无法用言语表达。践行一段时间之后,这些仪式就不会感觉像是某本书要求你去表演的行为;它们似乎是从你的存在的中心自然地浮现出来的。
犹太教需要创造性的行动。索洛维奇克写道:“神圣是由人创造的,是由血肉之躯创造的。”许多犹太人在思考来世时,会遭遇某种心理障碍。关于另一个世界的第一个疑问是,它已经是完美的了,所以没有必要建造和修复它。那么,它怎么会这么完美呢?
偶尔,基督教也会造访我的生活。例如,在2004年的一次鸡尾酒会上,有人提到了一个不熟悉的名字——约翰·斯托特。我打电话询问我的朋友迈克尔·克罗马蒂,他告诉我,如果福音派有教宗,那么斯托特就是教宗。斯托特,是当代最有影响力的福音派教徒。我做了一下调查,发现除了1956年的一次例外,他的名字从未出现在《纽约时报》上。所以,我决定了解他,并撰写一篇名为“约翰·斯托特是谁?”的专栏文章。
对于任何生活在世俗文化中的人来说,第一次遇到一个快乐的、聪明的基督徒都会感到些许的震惊。我们习惯于瞧不起富兰克林·格雷厄姆或帕特·罗伯逊,但总的来说,遇到一个让你敬仰的基督徒,是令人不安的。我在文章里写道,斯托特的嗓音“友好、彬彬有礼、自然。它是谦逊和自我批评的,但也是自信、快乐和乐观的。斯托特完全相信自己的信仰,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且被他的悖论吸引”。
当斯托特来到华盛顿时,他邀请我共进午餐。许多年后,在斯托特去世后,我了解到他花了一些时间思考、祈祷,并与其他人谈论如何处理与我共进午餐的问题。他告诉他的朋友,在我写那篇专栏的方式中,他感觉到了某种颤抖、某种信仰的运动或预感。午餐时,我们聊了一会儿,然后他直接而严厉地问我:你的信仰是什么?你的信仰之旅何在?你觉得福音怎么样?你对犹太教有什么看法?
我很紧张。如果天堂的猎犬咬住了我的脚后跟,那么要么是我没有察觉到,要么是我掩耳盗铃。我一定是在无意识中知道,这会给我的生活带来多大破坏的。我关上门,把灯光挡住。
但其他裂缝开始出现——一开始时不时地出现,然后源源不断地扑面而来。灵性超越的时刻,对我来说是令人着迷的美。每次我访问沙特尔大教堂时,它都会施展魔咒,它就像我们的世界和其他看不见的世界之间的交接点。我曾经写过一本书,在书中我介绍了许多令人惊叹的人。其中,大约2/3的人是世俗的,多萝西·戴伊就是其中之一。她是我见过的情感上最富有、精神上最深沉的人之一。在她的孩子出生时,戴伊发现了信仰——她感到如此喜悦,以至需要一些东西来膜拜、感谢和崇拜。她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信仰,拥抱贫穷,服务穷人,并与穷人生活在一起。
在戴伊的生命接近尾声时,罗伯特·科尔斯问她是否有计划写一本回忆录。戴伊是一位才华横溢、多产的作家。所以,这是一个很自然的问题。戴伊告诉科尔斯,她曾经想过这么做。于是,她拿出一张纸,写下了“记忆中的一生”几个字。然后,戴伊说,“我只是坐在那里,想着我们的主,以及他几个世纪前对我们的访问。我对自己说,我真的很幸运。在我的一生中,主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她觉得,没有必要写任何回忆录。
这样的平和与宁静,会是什么感觉呢?
我在书中写到的另一个人是奥古斯丁,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奥古斯丁的皈依场景很有名,但他的祈祷就不那么有名了。我被他的祈祷迷住了。我最喜欢的是其中的一句:“当我爱我的上帝时,我爱的是什么?”
爱,不是肉体的美丽,不是世俗的荣光,不是世俗眼中的光明,不是各种歌曲的甜美旋律,不是花香、油膏和香水的柔和气味,不是甘露或蜂蜜,也不是欢迎肉体拥抱的四肢;我爱我的上帝时,这些都不是我所爱。然而,我爱的是一种光、一种食物、一种当我爱我的上帝时的拥抱,当我爱我的上帝时,它是一种光、一种声音、一种气味、一种食物,以及拥抱我内心的人。在这里,我的灵魂被空间无法容纳的光照亮;在这里,有时间无法抓住的声音;在这里,有微风不能驱散的芳香;在这里,食物的味道不会因食用而减少;在这里,有一种任何饱足都无法割裂的团结纽带。当我爱我的上帝时,这些就是我所爱的东西。
在阅读关于戴伊和奥古斯丁的文章时,我有某种感觉。后来,在面对教宗方济各时,数百万人也会遇到这种感觉。即使根本没有信仰,当你看到一个行为像耶稣的人时,你也会有所触动。我的心和灵魂都紧紧抓住了爱,但道德之美偶尔也会有所松弛。
我想说的是,在那些日子里,我是信仰的友好支持者,但一无所获。我是在理论上支持宗教的人之一,认为宗教对其他人有好的影响,但我自己并不信教。顶多,我觉得宗教是一个有益的自助黑客的集合。例如,我在《纽约时报》当专栏作家的前6个月,是我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时期。我从来没有被大规模地憎恨过。当时,我的电子邮件收件箱的核心主题是保罗·克鲁格曼很棒,而我太差劲了。批评我的人不仅怀有敌意,还让这种敌意产生了实际效果——他们恰好击中了那些让我没有安全感、举步维艰、毫无价值的痛处。我发现,唯一正确的态度是“爱你们的仇敌”。把他们当作用他们独特的方式带给你礼物的人。任何其他的态度——对他们的仇恨或恐惧——都是情绪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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