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宾客之间交谈通常都是轻松愉快的,因为除了嘉莉和艾姆斯以外还有其他的客人;可是,艾姆斯毕竟是个善于独立思考的人,对这种繁文缛礼很不注意。事实上,要不是经常提醒他,恐怕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时,嘉莉好像是宾客中间最惹人喜欢的人物。她对他的一往情深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并且借此来抒发自己的真知灼见。他的头脑处于最佳状态时,既能深思熟虑,而又富于理想主义色彩——还不是她迄今所能理解的;可是说来也真怪,他居然还能跟她谈得下去。她会让他觉得好像自己能够完全理解,而他呢,却无意识地把自己的想法尽量表达得通俗易懂些。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比他们所了解的更密切了。
“我一直在阅读您提到过的那些书。”他们俩单独谈话时,有一次嘉莉就这样说。
艾姆斯以严肃的目光直瞅着她,从她的目光里看得出有一种履行任务后的快感,直到最后他才说:
“是哪些书呀?”
显然,他自己早已忘掉了,这顿时使她觉得他的魅力有点儿消失了。
“《萨拉西内斯加》[插图],”她回答说,“《外省来的大人物》[插图]《卡斯特桥市长》[插图]。”
“哦,是的,”他打断了她的话语,说,“您喜欢巴尔扎克吗?”
“哦,读他的小说给我很大乐趣。尽管我也喜欢《卡斯特桥市长》,还有其他一些书。”她回答说。
“我想,您是会喜欢哈代的。”他说,由于观察犀利,对她的天性有充分了解,因而发表了一种剀切中理的看法。
“为什么呢?”她问。
“哦,”他说,“您性格上比较忧郁,而哈代的所有作品里都有一种忧郁感。”
“我呀?”嘉莉问。
“确切地说,不是忧郁,”他找补着说,“换句话说——是忧郁症,悲伤情绪。我敢断定说,您天性比较孤独。”
嘉莉没话可说,只好两眼直瞅着他。
“让我想一想,”万斯太太插嘴说,“哈代不就是写过《德伯家的苔丝》,或是类似那个书名的作品吗?”
“是的。”艾姆斯说。
“哦,我倒是不觉得怎么样。毕竟太悲惨了。”
嘉莉两眼望着艾姆斯等他回话。
“凡是没有感受到生活中悲惨一面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看法。”艾姆斯反驳说。
“真是一语中的!”嘉莉得意扬扬地想。
“哦,我可不知道。”万斯太太回答,对这直言不讳的回答感到相当吃惊,“不过,我想,我也感受到了一点儿。”
“大概并不太多吧。”艾姆斯微微一笑说。
反正他们在抬杠的时候也容不得别人来插嘴。
“我想,您对《高老头》是会感兴趣的,”艾姆斯转过头来对嘉莉说,“如果说您还没看过的话。这是巴尔扎克写的一部小说。”
“我可没有看过。”嘉莉说。
“那您就不妨找来看看吧。”他正在考虑让她开始看一些有助于她不断提高自己的读物。凡是渴求进步的人,都应该得到帮助。看来她的思想很开放,理解新事物也非常之快。“通读巴尔扎克的全部作品。对您会有好处的。”
嘉莉谈了一下《外省来的大人物》里的吕西安·德·吕邦弗雷[插图]失败得太惨了。
“是的,”他回答说,“一个人如果说不是以知识作为自己的目标,恐怕很可能要失败的。他仅仅在恋爱上失败和时运不济罢了,其实都算不了什么。巴尔扎克却对这些事儿看得太过分了。他离开巴黎的时候,思想上并不比他刚到巴黎时更要不得。实际上,他是更加丰富充实了,如果说他也这么想的话。在恋爱上失败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啊,难道说您就是这么个看法吗?”嘉莉急巴巴地问。
“是的。一个人只有思想上失败了才算是彻底垮掉了!有些人认为,有了财富与地位,他们才有幸福。我相信,巴尔扎克就是这么想的。好多人也都是这么想的。他们到处追寻欢乐的幻象,只要一看见它消逝而去,就苦恼地绞扭着双手。他们忘掉了:要是他们得到了它,也就得不到别的什么东西了。世界上固然充满着令人眼红的职位,可是不幸,我们一时只好担任一个职位。绝大多数人担任一个职位,但为了寻摸别的什么职位,却长时间玩忽职守。”
嘉莉目不转睛地直瞅着他,但他却一眼也不看她。看来他是在条分缕析她的实例。难道说她经常干的,不就是这些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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