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您愿意相信的话,您的幸福全在您自己心中。”他继续说着,“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受人虐待似的,因为看到别的孩子衣着穿得比我好,他们跟女孩子交往也比我潇洒得多,那时我就很伤心,简直伤心透顶;可是现在呢,我再也不那么想了。我发觉每一个人几乎都是永远得不到满足的。试问有谁果真一切都能如愿以偿的呢?”
“谁都不行?”她问。
“不行。”他说。
嘉莉若有所思地两眼瞅着别处。
“可归结到这么一点,”他继续说道,“您要是有才智,就尽量发挥出来吧。这就会使您得到您从来没有过的心满意足。公众的喝彩声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那是事后结果——您早已得到了满意的报偿,如果说您在此以前还不算是自私或者贪婪的话。”
“哦,我可不知道。”嘉莉说,想起了她自己短暂的拼搏,觉得她的整个一生仿佛是一片乱哄哄似的,她眼前的顺境是断断乎补偿不了的。
蓦然间,他好像用不着交谈就摸着了她的心思。
“可是,您也不应该忧伤,”他说,两眼直瞅着她,“因为您毕竟还很年轻嘛。”
“我不,”她回答,“说实话,不忧伤。可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在干我压根儿不想干的事儿。过去,我一度认为自己是忧伤的,可现在呢,我——”
他们两人眼光相遇在一起了,艾姆斯头一回感到自己被强烈的同情心所震惊。
“您毕竟还没有演过喜剧性正剧吧?”过了半晌,他想起了她对戏剧艺术很感兴趣,就这样说着。她果然没有演过,真让他大吃一惊。
“没有,”她回答,心里本能地感到有些畏缩情绪,“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不过,我是很想演正剧的。”
“您应该演嘛,”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回答说,好像从她现已取得的成就来说,都是毫无问题的,“您的那种性格会在感人的喜剧性正剧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时,他两眼直勾勾地瞅着她——仿佛在仔细端详她的脸蛋儿。她的那双饱含同情的大眼睛和令人动怜的嘴巴,他觉得即可证实他毕竟很有眼力。
“您果真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他说,“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想,也许您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不过,您的嘴巴和眼睛富有魅力,使您演正剧最合适不过了。”
艾姆斯对她的评论这么顶真,使嘉莉心里不觉无比欣喜。他的这些赞词,既犀利深刻又善于条分缕析。正是多年以来她的心灵求之不得的。他细大不捐地对她进行评论,足见她确实具有值得议论的优秀品质。
“您的眼睛和嘴巴就是妙不可言,”他继续说着,“记得我头一次看到您,就觉得您的嘴巴仿佛让您差点儿没泣不成声。”
“真新鲜呀。”嘉莉说,心窝里真乐得热乎乎的。她两眼有节制地在闪闪发亮。
“后来,我注意到,其实那是嘴巴的造型优美;今儿晚上,我重新发现了这一优点。您的眼睛四周,也有一圈阴影,让人看了为之动怜。我觉得正是来自它的底蕴。也许您自己一点儿都没意识到。”
她两眼望着别处,巴不得她的感情跟自己脸上的表情协调一致。
“过去我确实没意识到。”她回答说。
“我认为,您演伤感的角色最出色,原因就在这儿。”他继续说,“许多演员尽管经过精心包装,但跟他们相比,本来您就是天生丽质,容貌动人,不消说,定能激发观众更多的联想。”
他沉吟不语,莞尔而笑——随后掉过头去。嘉莉觉得他这个人谨小慎微,说话很有分寸。刚才他的一席话断断乎不是为了孤芳自赏。这是直接来自他那白净的天庭的真知灼见。她真巴不得过去亲吻一下他的手,以表达她的感激之情。
这时,别人插进话来打岔,晚宴行将结束,可是艾姆斯心中荡漾的激情却始终有增无减。客厅里,有一位宾客正在演唱什么的,于是,人们就好像成双配对似的开始喃喃细语。嘉莉倾心爱慕艾姆斯,因为他觉得所有宾客里头唯有她最最情投意合。
“那么,”他随便地说着,“您打算该怎么着?”
“我可不知道,”她回答说,“有时候,好像我也干不出什么名堂来。”
艾姆斯发觉她听他的话儿那么顶真,不免也很惊诧。这使他沉湎于对理想——对更美好的事物的思考之中。当时在演唱的那支歌曲的内涵也顿时使它更加有声有色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说,发觉她好像很可爱,此刻正在洗耳恭听,“也许您平日里太舒服了。有时反而会把一个人的远大抱负给断送掉。有好多人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他们获得成功太快了。
“您只要努力就会得到成功,这个道理我知道,因为从您脸上的神色,我一看就明白。世人总是拼命要表现自己——阐明他们的种种希望和忧伤,同时还要把它们描述出来。他们总是在寻摸表现方法,而且,要是有人能给他们表现出来,他们就非常开心。我们为什么会有伟大的音乐家、伟大的画家、伟大的作家和演员,原因就在这儿。他们确实有能力表现世人的种种忧伤和渴念,世人就会站起来大声高呼他们的名字。他们毕生孜孜矻矻,搜索枯肠,原来就是为了如此。那正是世人所要描绘的、记述的、雕塑的、歌唱的或者发明的事物,断断乎不是这些后来成为了不起的画家,或者作家,或者歌唱家本人。您和我只不过都是一些媒介,有些事物就是通过我们这些媒介才得以表现出来。现在,我们的责任就是要让我们自己成为现成的媒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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