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的大明》13:看法椿打官司怎么给你颠倒黑白

《显微镜下的大明》13:看法椿打官司怎么给你颠倒黑白

00:00
12:14

上期我们说了罗氏祖坟和隔壁坟寺杨干院的前世今生,以及两厢纠纷的由来。初次矛盾的小火苗在里老吕社英的调解下,算是灭了下去。

我们从这里,继续往下说。

嘉靖六年的十二月,杨干院决定翻新修葺寺庙,整个装修工程由法椿的师叔佛熙和尚负责。但佛熙和尚太不懂事,居然把建筑垃圾扔到了罗氏祖坟的坟头上。

这还了得,罗家人得知此事,气到窜天!再一打听,发现主使者是佛熙,罗家的话事人罗显更是怒不可遏。他和佛熙之间,那是早有积怨。

这个故事又要从更早说起。

之前杨干院坐落的位置靠近河道,经常会被洪水淹到。和尚们就干脆把佛殿移到了罗氏祖坟前,把供奉牌位的祠堂改到坟后的坡顶。

这么一改,本来是左右邻居的结构, 变成了佛寺包围祖坟的结构,风水格局就全变了。

再后来,到了弘治年间,祠堂发生坍塌,负责修缮工程的又这个佛熙,看来佛熙是工程部的头头无疑了。但这个佛熙非但没修好墓祠堂,反而自作主张,趁机在原地起了五间大屋,修了个观音堂,造了钟、鼓二楼等设施,杨干院的规模整个升了一级,成了一座大寺

改格局动风水就已经很过分了,佛熙还要在人家的场地上盖自己的大楼,换谁都要骂人。所以,那个时候罗家人和佛熙已经蛮不对付了。现在好了,居然还用垃圾来羞辱罗家祖坟。

矛盾彻底激化,罗显组织罗家帮,来和佛熙理论。没想到,佛熙不但露面,还派了个小沙弥放话说:让罗家把祖坟迁出杨干院。

罗显此时内心的世界观已经崩塌,这是遇到流氓了。要知道整个杨干院本身可是为了给罗家祖先守坟才建的,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好不好?!

没想到佛熙还有更绝的,他其实早看这座殿后孤坟不顺眼,这次既然挑起了冲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做绝!他居然一纸状书,把罗家告到了歙县衙门,说罗家因看中寺院好风水,故意设了一个假坟,其实护坟是假,谋夺寺庙不动产才是真。

这控诉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可佛熙一点不担心,因为他上面有人,有谁,正是他的师侄、时任徽州府都纲的法椿禅师咯。

其实看佛熙的行事作风就知道,他大概率是个莽夫。而法椿却不一样,两年拿到资格证,十几年做到都纲的人。所以,整个诉状,其实是出自法椿的手笔。

关键是,那时候百姓要告状伸冤,可不是去衙门口击个鼓就可以的;都先请里老进行调解,调解不了的才能去告官。前面我们就说过,寺庙和县是两个管理体系,所以杨干院不受这个流程的限制,可以径直去找知县立刻进入审理阶段。但罗家人就不行,他们要告杨干院,将会是场旷日持久的官司

那么现在的局面就是罗显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法椿一把推上法庭,与杨干院对簿公堂。

案件开审,看到原告席上法椿也在,罗显起初不以为然,法椿是都纲又怎么样?毕竟罗家祖坟先于杨干院而起,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有实物、有人证,还有府志、县志、碑文等文献为证。

没想到,双方一对质,情况却大大出乎罗显的预料。法椿上来就扔了四枚大炸弹。

第一,罗家老祖宗罗秋隐的坟早就没了,现在的坟头

是罗显伪造的。

第二,府志、县志记录关于坟冢位置含糊,无法界定

就是现在位于杨干院里的这座。

第三,杨干院的建立,与罗家无关。追本溯源,杨干

院始建于600多年前的唐咸通二年(861年),位置在歙县,后来搬过三次,才落到这里。但罗鼐老丈人曾经写的那篇碑文中说杨干院是从宁泰乡迁来的,显然指的不是同一所寺院,只是同名而已。所以啊,是罗家人拜错坟头了。

第四,有一份洪武二十四年的流水保簿,也就是国土局的房产登记册,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杨干院名下的所有寺产,所属人是杨干禅院。

罗显一下就被这四枚炸弹给炸蒙了。如果说前三条还属于强行碰瓷的话,那第四条就是直指要害了。流水保簿是最具权威性的官方证明,不管杨干院和罗在唐、宋、元期间有什么渊源,但就现在,大明朝洪武二十四年之后,法律上认定杨干院是独立经营的,而非罗家财产。

罗显硬着头皮接招,申请了场外救援,让里老、里长、邻居、乡里富豪的来证明。本以为靠多年交情,在人证上罗家多少可以扳回一城。孰料这些人在堂上支支吾吾,不肯明言。甚至有两个旁系族人,还跳出来代表分家指斥罗显。看来法椿早有预谋暗地里用钱收买关键证人,还挖出两个跟罗显有仇的闲汉。

罗显立刻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极为被动。人证没有了,物证也不利,再一看公堂上的县官大老爷居然是高崎,更是完蛋。知县高琦,在《歙县志》和《徽州府志》里都有记载说,当地人对他的评价非常糟糕,总结就是刚愎自用残暴贪婪。

以法椿的手段,必然会重金贿赂这位“贪得无厌”的法官,补上最后一手棋。

果然,高琦在审理时,表现出了极其露骨的偏袒,对法椿、佛熙一方言听计从,对罗显屡屡训斥。

罗显深知高琦为人,和他叫板,必将被大棍伺候,被当场打死也不是没先例,只能被迫含泪认怂。最后,罗显问罪发落,罗氏祖坟被一举铲平。此局以杨干院大获全胜告终

之后,罗显回到家里,越琢磨越委屈,越委屈越气愤。想到如果是在宋代,罗氏一族世代显赫,人脉深厚,谁敢来如此动歪脑筋?可惜进入明代,罗氏的官运却大不如前。

准确地说,是罗秋隐一脉家道中落了,可以说早已与官场断了缘分,虽出过商人和举人,但再没见到什么朝廷大员。

朝中有人才好说话。没了官身护佑,你的兴盛,也不过是他人眼中的一块肥肉,引各方垂涎。如此想来,这一局,罗显输得冤枉,可也输得不冤。

罗显此时虽然憋屈恼火,可他更担心这场官司一输,后面的麻烦无穷无尽。于是,他召集了各房家长,说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把这场官司打下去。族人们深知其中利害,纷纷出钱出力。

有文献记载,时有罗家八人负责跟随罗显当助手,处理官司事宜。在活动经费方面,罗氏一族家家捐助,足足凑出了差不多4000两银子。

打个官司而已,用得着这么多钱吗?还真需要。《近事丛残》里有大明隆庆年间的往事,记载表明,为了打赢官司,上下疏通打点,百万身家花光者也有之。

可见在大明打官司,每一层环节都得使钱,不多准备点银子是不成的。拿这4000多两去对撼杨干院的和尚,只怕还远远不够呢。

收得了银子,聚齐了人手。下一步罗显该怎么走?去歙县击鼓鸣冤,前面就说了,流程走不通,肯定没戏;上访闹到徽州府,估计意义也不大。

最后,罗显一咬牙。走!去徽州府巡按察院上诉去!

巡按察院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罗显觉得去那里上诉会更有胜算呢?这还得从大明的上诉制度说起。

大明朝廷不是有规定,打官司要一级一级打么。先走调解程序,再去县里打,再上诉到府里,还不行就上诉到省级最高司法机构——按察使司。这个次序是绝对不能乱的。否则,官司还没开打,你就要先挨打。五十板子起步。

但凡事总有例外。明代有一个官职叫作“巡按御史”,这个官员是代表皇帝定期巡视各地,检查地方政务的。可以把其理解为一个空降的司法兼纪委官员,只对皇上负责,地方政府管不着。

巡按虽然只是七品官,但权柄极大,地方上举凡民政司法的庶务,有问题可以“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更可怕的是,巡按还有两把尚方宝剑。一把宝剑,是对地方官员有奖惩之权。另一把呢,便是有权接受诉讼,可独立受理案件,算是百姓的一条申冤的通道。

现在,罗显在歙县这里吃了亏,又不想惊动徽州知府,最好的办法自然就去应天巡按那里找回场子。

就这样,嘉靖八年(1529年)年初,罗显写好上诉的状书,带着全族人民的希望,踏进了巡按察院的大门。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啦。法椿胆大心黑,脑子还好,一盘棋下得罗家毫无招架之力,硬是把一桩没道理的官司给打赢了。罗显输了案子却未输勇气,卯着劲要扳回局势。下一场官司又将如何刀光剑影,我们下期再见,晚安拜拜~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