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的大明》12:杨干院律政风云Round One

《显微镜下的大明》12:杨干院律政风云Round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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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了前两个大明的民间故事,今天我们来一起走进第三卷,谁动了我的祖庙之杨干院律政风云。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座古寺,和一座孤坟。那是在大明嘉靖年间,还是徽州府,又是歙县,在歙县最北端的那座黄山脚下,曾发生过的一起民间官司。这起官司不算大,案情也不复杂,却被诉讼双方硬生生打出了律政剧的风采。


话说这黄山山脚有个汤口镇,这汤口镇南下三十公里外有个狭长如纺锤的盆地,这盆地中央坐落着一座叫呈坎的古朴小镇。


 小镇很美,但呈坎这个名字却并不太美。那么这个名字,到底怎么来的呢?



 还在汉代的时候,这个地方本叫龙溪。晚唐的时候,天下局势大乱,小镇突然闯进来一对堂兄弟,大哥叫罗天秩,号秋隐;小弟叫罗天真,号文昌。



这两个不速之客,来了就再也不走了,理由也很简单,外面世道乱啊,保不齐出去就是死。大哥是个精通天文地理的奇才,说来都来了,那就算一卦,算完就强行将小镇改名叫作了呈坎。


名字都改了,意思也很明确了,这地方,归我们兄弟了。然后,罗氏兄弟很快把族人都迁到了呈坎。小弟罗文昌圈了盆地东南的上溪东、下溪东,成为呈坎前罗氏的始祖;大哥罗秋隐则规划使用了盆地西部的后岗,成为呈坎后罗氏的始祖。


总之,兄弟二人对这个新的住房区域很满意,尤其是大哥罗秋隐,不光写了赞美的词赋,还告诫子孙,世代不得搬迁,最后他在背山面河的一处风水宝地安排了自己的墓地,就安心地挂了。之后,他的墓地便成为大哥的后人,也就是后罗氏一族祭拜祖坟的地方,立有墓祠,香火不断。


到底是风水大师自己选的墓,不得不说,这座坟的风水确实好。从那以后,后罗氏一族人才辈出,更成为当地显贵世家。


到了南宋理宗年间,大哥罗秋隐的直系十三世孙罗鼐成为后罗氏的当任家主。他觉得吧,后罗氏自唐以来繁衍兴盛,四处开枝散叶,人啊都散落在天涯了,每年祭礼不可能人人到场,难免怠慢了祖先。


所以罗鼐想了个办法,他决定在祖坟的外围建起一座禅院,一来禅院有僧人住持,他们可以时刻看守祖坟;


二来寺内诵经不断,香火缭绕,也等于为祖先烘托阴德。


这种性质的寺院,被称为坟寺。宋代崇佛之风兴盛,很多大家族都喜欢为祖坟修建一座坟寺,这在当时是很流行的做法。


很快坟寺就造好了。接下来,就是找和尚了。


罗鼐的招聘方式是熟人推荐。他的老丈人是个当大官的,有点人脉在身上。经老丈人推荐,罗鼐看中了宁泰乡仁佑里杨干禅院里一个叫觉晓的和尚。


罗鼐就过去挖人,薪资开得不错,福利待遇也很可以,觉晓就同意跳槽,而且他不光同意跳槽,还干脆来了一个资源大整合,把杨干院整个迁了过来,公司合并算了。


南宋宝祐六年,杨干院正式建成。罗鼐的老丈人还专门撰写一篇碑文,算是新公司的简介和成立背景了。


从此以后,罗氏祖墓旁边多了一座禅院。和尚们日日诵经,罗氏后人年年拜祭祖坟,兴寺护坟。时光流转,转眼二百七十年过去,来到了大明嘉靖七年。


这二百七十年来,扫墓的人越来越少,拜佛的人倒是越来越多,小小杨干院仅发展成了一座面向公众的知名寺庙。


但就在这嘉靖七年,本该相敬相安的罗氏一族和杨干禅院居然起了冲突,爆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斗。


争斗的起因,还得从杨干禅院的一位“高僧”说起。这位“高僧”法号法椿,徽州休宁县人。此人的来历十分可疑,据说是某绝户家的独子。


之所以交代户籍,是因为,大明对于户籍管理是很重视的,每一百一十户人家编为一里,一里录写进一本黄册,里面写明各户的人口、做什么,交多少税等。一户人家如果后继无人了,就会被归类为绝户,自然也不用缴税了。


也就是这样,民间有一种作弊手段,就是让家里的丁壮逃到其他地方,再去户口管理窗口报备,说自己是绝户了,从此便可安享免税的政策。和尚法椿很有可能就是这么一种情况。


但法椿逃税,也是情有可原。1506年正德元年,此时的大明朝地方户籍方面腐败严重,为了多收税款,连未成年人也不放过,统统强行登记为壮丁。那年,才十一岁的法椿要是不逃,就得去打童工交税了。


法椿离家之后,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成为没有户口的流民,四处迁徙,除非买通官员假造户籍;第二个选择,就是出家做和尚道士去,只要有寺观肯接收,便有了合法身份。


徽州一向信奉神明,寺庙多得不得了。有脑子的法椿果断选了出家这条路,就这样他跑到休宁县隔壁的歙县,应聘到了杨干院。


寺庙对于这种投拜来的逃户,一向持欢迎态度,并不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而是这样就可以拥有几个黑工奴仆,这反正也是行业潜规则了。杨干院在正德年间,先后招纳了四十多人,法椿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现在黑户口的法椿与真正的和尚之间,只差一张度牒了,相当于资格认证书。


明代对于僧道的度牒管理还挺严格的,拿到证的和还没证的,每三年都要考核一次,没过的收回度牒,过了的给证书。


就像所有政策一样,有考核必然有舞弊,有舞弊自然有上不了台面的利益输送。其实从景泰年间起,只要僧、道捐纳五石粮食,便直接发证书。甚至到后来,这成了朝廷公开扩充粮库的办法,一遇到灾害,干脆签发几万张空白度牒给当地官府,拿去换粮食赈灾。


说回这个法椿,不知道他是自己天资聪颖通过了佛典考试,还是住持佛海格外疼他,替他出了钱,总之在两年之后,法椿顺利获得了度牒,正式成为一名有资格证书的和尚。


但休宁县其实已经察觉了法椿逃户的事了。主要是因为,法椿是独子,依大明律,单丁不得出家。不然你们都出家了,朝廷吃什么?所以县里就开始不断的发文,要求法椿还俗去打工。


可惜在大明体制里,这却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为什么呢?


因为大明对宗教的管理制度还是张弛有度的,只要服从管理,就尊重信仰自由。开国之初,朱元璋就在礼部设立了僧录司,主要管理大明佛教事务,而且从府到州到县,每一级都有相关的独立的管理部门,这些部门的官员又都是和尚或者道士,叫作僧官。


所以,我们再捋一捋,就是说,寺庙属于条管机构,地方县府是块管机构,它们是两条线。现在法椿拿到了和尚编制,就进入了条管单位,那么县里其实就管不着他了。


法椿的师父,也就是杨干院的住持佛海,是个高僧,行业内很有影响力,在正德年间一度做到了徽州府的都纲。都纲也就是省级僧道管理部门的一把手,也就是说整个徽州府的宗教事务都归佛海管,虽然是个九品小官,权力却不小。


法椿是有做和尚的命的,他跟对了人,路走得很顺畅,师父佛海退下来以后,稍微运作了一下,在嘉靖二年(1523年)就把法椿也推上了都纲的位置。


那时候,法椿在杨干院的工龄是17年,拿到和尚的正式编制也才15年。十多年能做到省级僧道管理部门的一把手,这法椿高低是个人物!


不过,这个时候杨干院的风气已经不太对了,正儿八经修佛的没几个,吃喝嫖赌倒个顶个的厉害,更夸张的还有信白莲教的双面教徒,有事没事还搞些邪门歪道的立坛诅咒之事。



那隔壁祭祀祖先的罗氏家族就不高兴了,立坛诅咒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万一邪法坏了自家的风水呢,于是族人找到里老吕社英抗议。


按照大明律,每一百一十户人家为一里。一里之内,管理者除了里长和甲首之外,还有里老。这个职位一般由德高望重者担任,负责调解里内争端。只有当里老调解不果,百姓才能去县衙提起诉讼,是不得擅自越级上告。


这次调停呢没闹多大,里老吕社英和了和稀泥,算是搞定了。但这罗家人对杨干院的积怨却是深深地种下了。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说到这里了。通过这小小的官司开端,我们已可见大明腐蚀到内部的疮伤。苛刻的赋税,私逃的壮丁,舞弊的制度,作风不正的宗教,很多事都是小事,很多点都是小伤疤,可是全部累计起来,必然会成为再也无法医治和愈合的伤口。


那么,我们下期再见咯,晚安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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