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禅宗丛林历来有“临济将军,曹洞士民”、“临济像严父,曹洞像慈母”之说。临济禅风棒喝交加,仿佛战场之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纵横驰骋,大开大合,风靡天下;又如严父训庭,“家法”在手,锻之炼之,望子成龙。而曹洞宗接化学人,师徒交融,事理回互,犹如士民精耕细作,宛若母亲呵护倍至。
曹洞宗虽然由曹山本寂发展完善,大为振兴,但是,继承曹洞法脉的,却是云居道膺的这一支。道膺传同安道丕,道丕传同安僧志,僧志传梁山缘观……
有僧人问梁山缘观:“禅师你唱得是哪家曲?继承的是哪一宗?”
梁山缘观说:“龙生龙子,凤生凤儿。”
又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梁山回答:“葱岭不传唐土之印,胡人乱唱太平之歌。”
弟子问:“什么是学人自己?”
梁山回答:“世间天子,塞外将军。”
自己的佛性,只有自己知道,如何问人?天子是统治天下的帝王,就像我们的自心,是万法之主。而塞外将军的职责在于破除外敌,恰似智慧能断除烦恼妄想一样。弟子已经明白了,万法之王,是自性的本体,断除烦恼,是自性的妙用。
因此,他又问道:“那么,我就这样修行去如何?”
梁山缘观说:“皓月当空,室中暗坐。”
自性之明月虽然高悬长空,你若仍然坐在黑暗的室内,就感受不到它的清辉。所以,祖师说,重见地,不重功夫。禅宗重在明心见性,不贵盲目修行。盲人瞎马,步步危机;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就像世界上所有的事物一样,高潮过后,必是低谷。曹洞宗这个气象宏大的宗派,在经历了初创时期的辉煌之后,失去了其强健的思想活力,不可避免地落入了低潮。云居道唐圆寂之后,曹洞宗进入了“百年孤独”。
有人问:“如何是和尚的家风?”
梁山说:“资扬水急鱼行涩,白鹿松高鸟泊难。”
曹洞一宗,思想底蕴深厚,何以失去了吸引力,变得“鱼行涩、鸟难泊?”应该说,那时的曹洞宗,并非“门庭冷落车马稀",就连两代同安禅师,也被宗门尊称为“同安祖”、“凤栖祖”。梁山自己门下,也有大批禅僧追随。他是预感到了,曹洞宗缺乏新的动力源泉。
梁山缘观禅师上堂说:“谈玄则不挂唇吻,履践则鬼神难觅。悟之则刹那成佛,迷之则永劫生死。有疑即决,不可守株待兔,抱拙守愚,潦倒无成,空延岁月。”
梁山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焦虑心态。是什么使得这位曹洞祖师急切如此?忧愁如此?
梁山上堂说:“垂丝千尺,意在深潭。一句凌空,白云奇异。孤舟独棹,不犯清波。横行海上,罕遇明鉴。”
原来,曹洞宗后继乏人的窘迫,令梁山缘观惴惴不安。
梁山会下有位种菜的园头,参禅颇有心得。众禅僧哪里相信,一个整天在菜园忙活的人,难道能比他们高明?为了试探他的底细,大家就一齐撩拨他说:“园头,为什么不去向堂头大和尚略微问一两句禅话?你一个种菜的园头,虽然不见得能领会奇妙的禅机,起码结个善缘。”
园头其貌不扬,口气却很大,他将锄头向地里使劲一戳,气壮如牛地说:“我,不问则罢,若问,非得让那老和尚下座立地不可!”
大家一起起哄叫好,簇拥着园头向法堂走去。梁山缘观禅师刚刚上堂坐下,园头果然第一个站了出来,问道:“家贼难防时如何?”
“识得不算冤。”梁山禅师回答。
园头的意思是说:妄念纷飞,不可收拾时怎么办?梁山告诉他:你既然知道了妄念纷飞,不必理睬它,任它自生自灭。
“识得后如何?”园头再问。
梁山答道:“贬到无生国里。”
妄念本空,总不理睬它,久而久之,妄念便不再升起。当然是贬向无生国。园头故意装傻充愣,眯着小眼睛说:“莫非这里就是它安身立命的地方吗?”
梁山缘观禅师用拂尘敲敲法座:“死水不藏龙!”
沉寂于念头不起的枯定境界,宛若一潭死水,毫无用处。园头追问:“如何是活水龙?”
“兴波不作浪。”
禅者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也像常人一样生活——“兴波”;不过,他们毫无挂碍,一点也不往心里去——“不作浪”。
园头平地起风雷,说道:“忽然倾湫倒岳时如何?”
是啊,如果大发雷霆,怒气像是倾覆的湖水、如山岳倒塌之时,如何收拾?
梁山缘观禅师一个箭步从法座上蹿了下来,一把抓住园头的衣襟,说道:“别让打湿了老僧的袈裟角!”
菩萨也作狮子吼,祖师时常棒打骂喝,不过,这些都是教育他人的方法,心中并无嗔怒之意。所以,看似“倾湫倒岳”,实际上连袈裟一角都未曾弄湿。
园头果然将堂头大和尚问下了法座。
连一个种菜的园头都如此了得,可见梁山座下并非无人。他所期盼的,是能够独树一帜、别开生面的大师级的禅匠!
“四海悬丝,只钓狞龙;奇特禅机,为寻知己。”
然而,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能够振兴曹洞宗的人物在哪里?梁山老汉独坐孤峰顶上,不禁发出苍凉的哀叹:
梁山一曲歌,格外人难合。
十年访知音,未尝逢一个。
红焰藏吾身,何须用塔新。
有人相肯重,灰里邈全身。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