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44回

《金瓶梅》第4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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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曲终人散,吴大妗子也要告辞回家了,吴月娘是再三挽留,要她再住一晚,明日再回家。实话实说,吴月娘和她的这位大嫂的关系还真是不错。吴大妗子道:“我连在乔亲家那里就是三四日了。家里没人,你哥衙门里又有事,不得在家,我家去吧。明日请姑娘众位,好歹往我那里大节坐坐,晚夕走百病儿来家。”

吴大妗子这些天来,为了西门庆家和乔大户结亲这事,两头忙得顾不着家,的确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吴月娘也就不再强留,答应明天晚上去吴大妗子家坐坐,临走又装了一盒元宵,一盒馒头让吴大妗子拿着,叫小厮来安负责将吴大妗子送回家。

这时,西门庆从周守备府里吃酒回来,进到屋里,众人一看,便知西门庆今天这酒可真是喝得不少,起码已经带着七八分酒意了。玉箫赶紧递上一杯茶,让西门庆解解酒。董娇儿和韩玉钏二人向前磕头。


西门庆问吴月娘:“人都散了,你怎的不教她唱?”月娘便解释道,她们刚才这几个人(指董娇儿、韩玉钏、李桂姐、吴银儿)都闹着要回去,说现在时间太晚了。

西门庆便对李桂姐说:“你和吴银儿一发过了节儿去。且打发她两个去罢。”此话一出,正合吴月娘的心意,倒是让急于回家的李桂姐颇有几分失望,但又不敢拂了西门庆的意思,只是苦着脸,不说话。

西门庆哪里管得了李桂姐开心不开心,他只顾自己开心就好,也不管现在早已是夜深人静,趁着酒兴吩咐这几个粉头,唱个【十段锦】来听听。

于是,李桂姐弹琵琶,吴银儿弹筝,韩玉钏拨阮(一种古代乐器),董娇儿打着紧急鼓子,唱了一个【十段锦·二十八半截儿】。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也都坐在屋里陪着西门庆听唱。


作者兰陵笑笑生居然不厌其烦地将这套【十段锦·二十八半截儿】的唱词,一字不落地都写了下来。无意之中,倒是给后来的研究者留下了非常珍贵的古代戏曲史料。这套曲子是由【山坡羊】【金字经】【驻云飞】【江儿水】【画眉序】【红绣鞋】【耍孩儿】【傍妆台】【锁南枝】【桂枝香】【尾声】等曲子组成的。

唱罢,西门庆给了董娇儿、韩玉钏赏钱,二人拜辞出门,留下李桂姐和吴银儿在此歇宿。

西门庆从周守备府里喝得醉醺醺来家,听罢韩玉钏儿、董娇儿唱完【十段锦·二十八半截儿】,早已是夜深人静了,二人拜辞出门。

忽听前边一片喧哗,原来是小厮玳安和琴童两人在大声嚷叫,簇拥着李娇儿房里的丫头夏花儿进到了后边。


二人争相向西门庆禀报:“小的刚送两个唱的出去,打灯笼往马房里拌草,牵马上槽。只见二娘(指李娇儿)房里夏花儿躲在马槽底下,唬了小的一跳。不知甚么缘故,小的问着她,又不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西门庆拿出提刑所副千户的派头审问夏花儿,可是夏花儿是打死也不说,就是不开口。搞得在一旁的李娇儿甚是尴尬,又急于撇清关系,忙说道:“我又不使你,平白无故你往马房里做甚么去?”


西门庆见夏花儿慌作一团,喝令小厮搜身。夏花儿不让搜,小厮琴童急眼了,上去一把把她拉倒在地,只听滑浪一声,从她的腰里掉下一件东西来。

玳安拾起交给西门庆,西门庆灯下细细观瞧,正是头里不见了、遍寻不着的那锭金镯子。

西门庆好不恼怒,追问夏花儿在哪偷的,夏花儿只说是捡的,问她在哪捡的,她又不吭声。

西门庆气得是火上浇油,令小厮取过拶子来,把夏花儿拶起来,拶得夏花儿杀猪也似叫个不停,凄惨的叫声,在这寂静的元宵之夜的空中,声传于外,令人闻之恻然。


吴月娘见西门庆借着酒劲收拾夏花儿,有心上前相劝,又不敢贸然为之。这边夏花儿实在是打得疼得受不了了,方才说出是在六娘(指李瓶儿)房里地下捡到的。西门庆这才命人放了拶子。吩咐李娇儿将她领回去,明日叫人就把她给卖了,这样的奴才留着也没用。

西门庆将那锭金镯子交给吴月娘收起来,就往前边李瓶儿房里去了。

西门庆走后,月娘叫小玉关上仪门,又唤过玉箫,问她:“头里这丫头(指夏花儿)也往前边去来么?”


没想到倒是小玉嘴快,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二娘(指李娇儿)三娘(指孟玉楼)陪吴大妗子娘儿两个往六娘那边去,她也跟了去来。谁知她三不知就偷了这锭金子在手里。头里听见娘说爹使小厮买狼筋去了,唬的她了不的,在厨房里问我:‘狼筋是什么?’教俺们众人笑道:‘狼筋敢是狼身上的筋,若是哪个偷了东西不拿出来,把狼筋抽将起来,就缠在那人身上,抽攒的手脚都在一处。’她听见想必慌了。到晚夕赶唱的出去,就要走的情。见大门首有人,才藏入马房里。钻在槽底下躲着。不想被小厮又看见了,採出来。”

小玉的这番话,大体为吴月娘还原分析了案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不但让吴月娘如梦方醒,而且巧妙地将小说叙事的留白之处进行了填补,收到了一石二鸟之效。

李娇儿领着夏花儿到了自己的房里,关起门来都是自己人了。今天,李娇儿丢人是丢大发了,当着众妻妾的面自己的这张老脸是碎了一地,西门庆又撂下话来,要她找媒婆将夏花儿给卖掉,免得丢人现眼。


还没等李娇儿开口,李桂姐先就说话了,数落夏花儿好歹也是个十五六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就是捡了东西,不会来屋里悄悄交给你娘(指李娇儿)。即便有什么事,她也好在旁边帮你说话,也好救你。现在可好,自己白挨了这一顿拶打,弄得你娘脸上也没有光。

李桂姐数落完夏花儿,又转过头来说她姑姑李娇儿:“你也忒不长俊。要着是我,怎教他(指西门庆)把我房里丫头对众拶恁一顿拶子?有什么不是,拉到房里来,等我打。前边几个房里丫头怎的不拶,只拶你房里丫头?你是好欺负的,……等我说,休教她领出去,叫别人看笑话。”


李桂姐对这件事的两个当事人夏花儿和李娇儿这一通数落,乍听似乎有些道理,但细究起来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李桂姐要夏花儿捡到东西,偷偷交给李娇儿,这是什么逻辑!这不是要这主仆二人串通一气,建立攻守同盟吗,不教人学好,却教人使诈,真是岂有此理?说什么“前边几个房里丫头怎的不拶,只拶你房里丫头?你是好欺负的”这样的话,更是信口雌黄,混淆黑白。这夏花儿是你李娇儿房里丫头,不拶她拶谁,难不成还要拶别的房里的丫头,大家一起来背这个锅吗?

李桂姐又问夏花儿出不出去,夏花儿说我不出去。李桂姐便调唆道:“你不出去,今后就要贴你娘的心,凡事要你和她一心一计。不拘拿了甚么,交付与你娘。”夏花儿忙说知道了。按下这边李桂姐调唆夏花儿不提。


且说西门庆走到前边李瓶儿房中,只见李瓶儿和吴银儿在炕上坐着说话,便要脱衣睡下,李瓶儿赶他到潘金莲房里去歇息。潘金莲见西门庆进得房来,喜出望外,向前与他接衣解带,铺好枕席,两个上床歇息。

李瓶儿打发西门庆去潘金莲那里之后,便和吴银儿在炕桌上摆下了黑白棋子,在灯下下起了象棋。吩咐丫头迎春准备些吃的喝的来,她要和吴银儿边下边吃。须臾,迎春就拿来了四碟小菜:一碟糟蹄子筋,一碟咸鸡,一碟煵鸡蛋,一碟炒的豆芽菜拌海蜇。

不一会儿,两人就下了三盘棋子,又喝了几杯酒,吴银儿便要拿过琵琶唱曲给李瓶儿听。李瓶儿说,夜深了,官哥又睡下了,又怕隔壁的西门庆听见了不好,就提议掷骰子玩。叫过迎春拿来色盆,两人便掷骰子赌酒为乐。


也许是在酒精的刺激下,也许是有些话实在是憋在心里太久了,李瓶儿也不把吴银儿这个刚认的干女儿当外人,对她说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将自己在这个大家庭的难处一五一十说与吴银儿听,说到动情处,不禁感慨万千:“银姐,你不知,俺这家人多舌头多!”

吴银儿只得宽慰道:“娘,也罢!你看爹的面上,你守着官哥儿,慢慢过到哪里是哪里。”说话之间,你一钟,我一盏,不觉东方之既白。

可惜的是,墨菲定律告诉我们,官哥终于是守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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