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38回

这一日，西门庆又要到牛皮巷王六儿家厮混，早早地就打发小厮棋童将酒送过去了。在家中和应伯爵谈完事情，依然是小厮玳安贴身跟随，带上眼纱，打马迳往牛皮巷而来。

话分两头。已经好几回没有出场的韩道国的那位二流子兄弟韩二捣鬼在这一回要刷刷他的存在感了。这一日，他又耍钱耍输了（赢了才怪）。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了，知道韩道国去往东京了，就跑到嫂子王六儿这里来，想要像从前那样骗吃骗喝。

王六儿现在有了西门庆这个千户大人做自己的新欢，哪里会待见韩二这个捣子出身的旧爱，担心西门庆待会就要过来和自己厮混，到时新欢和旧爱撞在一处，那可如何是好？

王六儿这边一心要赶这韩二捣鬼走，可这韩二捣鬼还偏不走，看到桌子底下的一坛白泥头酒，不管不顾就要拆开酒封，被王六儿劈手一推，夺过酒来，拎到屋子里去了。

韩二捣鬼一不留神被推了四仰八叉，半天才爬起来，不禁恼羞成怒，口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贼淫妇，我见你独自一个冷落落，和你吃杯酒。你不理我，倒推我一跤！我教你不要慌，你另叙上了有钱的汉子，不理我了，要把我打开，故意的远我。休教我撞见，我教你这不值钱的淫妇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王六儿见韩二捣鬼口无遮拦，不禁一点红从耳畔起，这个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转身抄起一根棒槌在手，就向韩二捣鬼身上招呼。韩二捣鬼好汉不吃眼前亏，或者是秉承“好男不跟女斗”的古训，见势不妙，口里不住地贼淫妇长，贼淫妇短地落荒而逃。

此时，正好西门庆打马来到，看到眼前这一幕，便问此人是谁，王六儿道，还不是韩二那厮，见他哥哥不在家，耍钱输了，跑到我这里来撒野。西门庆听了，不禁怒道：“这少死的花子，等我明日到衙门里与他做功德！”所谓“做功德”本为佛家语，意为行善积德。此处“做功德”云云自然是修理他教训他一顿的意思，西门庆真是幽默的语言大师！


西门庆之所以从家里打发小厮送来竹叶青酒，就是因为在王六儿这里吃的酒不怎么好，王六儿因说起牛皮巷位置太偏僻了，也没有好的酒店去打上等的好酒。西门庆就说，那到时候等韩道国回来，你们两个商量商量，我在狮子街花几两银子给你们买下一套房子，你们两个都搬过去，这样韩道国离铺子又近，你上街买个东西也方便。

说话之间，冯妈妈在厨下已将鸡鸭鱼肉嘎饭点心之类的准备好了，端上桌来，倒上竹叶青酒。西门庆和王六儿并肩叠股而坐，吃到酒浓时，两个便脱掉衣服上床交欢，自在玩耍不提。


西门庆与王六儿搂抱到二鼓时分，小厮打马来接，方才起身回家。

次日，西门庆在衙门里差了两个捕快，将韩二捣鬼押到提刑院来，只当做偷鸡摸狗的土贼，不由分说，一上来就是二十大板伺候，打得顺腿流血。在家躺了一个月，险些把命给丢了，吓得你就是借他一个胆，他也不敢再到王六儿门上胡搅蛮缠了。

过了几天，来保、韩道国一行人从东京回来，备说翟管家见了韩爱姐甚是满意，转告西门庆谢谢他的费心，并送了一匹大青马给西门庆，这匹大青马放在现在恐怕也要相当于一辆奔驰或宝马吧。来保、韩道国二人自然也有赏赐，不必细说。自此，西门庆和翟管家有了这层特殊的关系，彼此都以“眷生”（姻亲之间的自称）相称。

韩道国回到家中，王六儿见了满心欢喜。接过韩道国的行李，拂去他身上的尘土，毕竟母女连心，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孩子到那里好么？”

说实话，这个王六儿除了在私生活不太检点之外，在其他方面倒还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虽然不是贤妻，给自己老公戴了至少两顶绿帽子，倒也称得上是个良母，对女儿韩爱姐非常关心疼爱，前回说了韩爱姐走后她伤心难过得整整哭了两三天。见了韩道国最关心的就是女儿在东京那边过得好不好。


韩道国见王六儿牵挂女儿韩爱姐，就将翟管家见了爱姐甚是欢喜一节说了，并说翟管家还给了五十两银子的礼钱。王六儿听了这才一块石头落地，放下心来。

王六儿让韩道国改天拿一两银子谢冯妈妈，说她在韩道国不在的时候时常过来照顾她，其实这一两银子实际上就是冯妈妈给她和西门庆拉皮条的报酬吧，这个话当然不能明说。

二人说话之间，丫头锦儿过来递茶，韩道国便问她是谁。王六儿便说，这个是咱新买的丫头锦儿。锦儿赶紧过来给韩道国磕头。

小说接下来的叙述端的让人匪夷所思：

老婆如此这般，把西门庆勾搭之事，告诉一遍：”自从你去了，来行走了三四遭，才使四两银子买了这个丫头。但来一遭，带一二两银子来。第二的（指韩道国的兄弟韩二捣鬼）不知高低，气不愤，走来这里放水（此处指撒泼），被他撞见了，拿到衙门里打了个臭死，至今再不敢来了。大官人见不方便，许了要替咱们大街上买一所房子，教咱们搬到那里住去。


记得初看这段话时，节操真的是碎了一地。王六儿怎么会向韩道国和盘托出她和西门庆勾搭成奸的丑事，按照常理，这种事情别人是瞒都怕瞒不住，她可倒好，不打自招。好像这种事情不但不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丑事”，反而倒像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喜事”。

这王六儿的心事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她的这波操作我们现在的人真的是看不懂，也许正应了崔健的那句歌词：“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而这韩道国估计是绿帽子戴多了，多戴一顶西门庆的也无妨。居然特别交代王六儿：“等我明日往铺子里去了，他若来时（指西门庆和王六儿偷情），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儿！如今好容易赚钱，怎么赶的这个道路！”


真是“一床被子不盖两种人”，夫妻二人的寡廉鲜耻，极度的拜金，确实让我们痛感明朝中后期的社会风气真是到了礼崩乐坏的边缘。

王六儿的幽默也真是让我们拍案叫绝：“贼强人，你倒会吃自在饭儿（俗称”吃软饭“），你还不知道老娘怎样受苦呢？”

不知道那个让她“受苦”的西门庆听到了会作何感想。

这一日，西门庆和夏提刑一同从衙门里下班出来。夏提刑见西门庆今天换了一匹马，骑的是一匹高头点子青马，便问西门庆几时换了这么一匹好马。古人换马就相当于我们现在的人换新车，夏提刑见西门庆换了匹好马，自然要问问。

西门庆不敢相瞒，如实相告：“这马是昨日东京翟云峰亲家送来的，是西夏刘参将送他的。”西门庆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和蔡太师府上的翟管家之间的亲密关系，向自己的上司兼同僚夏提刑巧妙地作了暗示。

夏提刑说道，翟管家送的这匹马果然不错，少说也得值个七八十两银子（果然是好马，这个价钱都可以买二十个左右锦儿这样的丫头了）。又像是不经意间提起“我骑的那马，昨日又瘸了，今早来衙门里来，还是问自家亲戚借了一匹马，甚是不方便。”

夏提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西门庆岂能不知，马上说到：“不打紧，长官没马，我家中还有一匹黄马，送与长官罢。”夏提刑也不推辞。

西门庆到家便打发小厮玳安将黄马送将过去了，夏提刑见了大喜，赏了玳安一两银子，让他多多上覆西门庆，明日到衙门里面谢。

过了两个月，时间已经到了这一年的十月中旬时分。夏提刑记着还欠了西门庆送马的这个人情，准备了些菊花酒，叫了两个唱戏的小优，请西门庆过来一叙。这日午后，西门庆便往夏提刑家饮酒去了。


叙述至此，小说第38回已接近尾声。作者兰陵笑笑生让许久没有出场的潘金莲上场了。

不说西门庆在夏提刑家饮酒，单表潘金莲见西门庆许多时不进她房里来，每日翡翠衾寒，芙蓉帐冷。这八个字用的是白学士《长恨歌》里的句子。用“不说”“单表”完成了叙事的过渡。

这一天，潘金莲把角门打开，在自己的房间银灯高点，靠定帏屏，弹弄琵琶，又三番两次打发春梅去看看西门庆来家了没有。后来干脆到床上和衣而睡，偏又睡不着，于是取过琵琶，横在膝上，低弹了一曲【二犯江儿水】以排遣心中烦闷。

忽听得房檐上一片声响，只道是西门庆来家，忙叫春梅过去瞧瞧，春梅回来说道：“娘错了，是外边风起落雪了！”下雪了，天冷了，殊不知潘金莲的心更冷。不禁触景生情，弹唱道：“听风声嘹亮，雪洒窗寮，任冰花片片飘。”“想起来，今夜里心儿内焦，误了我青春年少。”


西门庆约一更时分，便从夏提刑家吃完酒回来，路上半雨半雪下了起来，落在衣服上都化了，赶紧打马来家。回到家里，迳往李瓶儿房来。

李瓶儿赶紧将西门庆迎进屋内，西门庆一进屋就问起官哥睡了没有，李瓶儿道刚刚睡下。西门庆便示意不要发出声响，以免惊醒官哥。

李瓶儿还在奇怪西门庆今天吃酒回来的早，西门庆便将夏提刑因送马酬谢一节说了，看看天气下雪所以来家早些。

李瓶儿知道西门庆酒没吃够，又是大雪里来家，怕他受凉，吩咐迎春放下一张桌子，在桌下生了一盆火，摆放好一些酒食，两人便坐着喝酒。


此时作者笔锋一转，这是电影平行蒙太奇的手法，隔壁的潘金莲此时正兀坐在床上，怀抱着琵琶，桌上灯烛昏暗，把帐帘放下半边，拥衾而坐。又唤过春梅去外边瞧瞧西门庆来家了没有。

春梅出去良久，回来告诉金莲，西门庆早就来家了，现在正在六娘李瓶儿房里吃酒呢。

潘金莲听了好似心上插了把刀子，眼泪不由得簌簌落下。拿过琵琶放得高高的，口中唱到：“为人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由他人。痴心老婆负心汉，悔莫当初错认真！”


西门庆正和李瓶儿在房中吃酒，听得这边房里传来琵琶之声，李瓶儿便让迎春去隔壁喊五娘潘金莲一起过来吃酒。

良久，迎春回来，说五娘摘了头就不来了。李瓶儿再让迎春去请潘金莲，就说“娘和爹请五娘哩”。不多时，迎春来说，五娘把角门关了，说吹了灯，睡下了。

西门庆不信，拉着李瓶儿来到隔壁，敲了半天的角门，春梅才来开门。进到房里，只见潘金莲坐在帐子里，琵琶放在一旁，整个人纹丝不动，阴沉着个脸儿，半天才没好气地说道：“我是那没时运的人儿，丢在这冷屋里随我自生自灭，又来瞅我怎的？”


西门庆见潘金莲真生了气，对着潘金莲一顿嬉皮笑脸，不由分说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搂过脖子就亲了个嘴，西门庆深知没有什么不是亲个嘴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就亲两个。

乱了一回，西门庆把潘金莲从床上死活拉到李瓶儿房里，下了一盘棋，吃了一回酒，李瓶儿也意识到潘金莲在吃自己的干醋，临起身，把西门庆撺掇到潘金莲那边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