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帝国第十六讲 格里高利七世与英诺森三世:神权与俗权难分难解

罗马帝国第十六讲 格里高利七世与英诺森三世:神权与俗权难分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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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立法者不是神,他们意料到了也实现了教会帝国的辉煌,却没意料到夺取权力保卫教会大概率会让教会走上为权力而权力的邪路。

内容讲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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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文稿

格里高利七世之于英诺森三世,大致相当于凯撒之于屋大维,君士坦丁之于狄奥多西,也就是说,后者是前者事业的完成者。有了后者,前者的蓝图才完全兑现,前者尚未全部竣工的大立法才被彻底坐实。用格里高利七世最得意的《教皇如是说》来看,他自己是想握有这些权力的,他也是对皇帝这么宣战的,到了英诺森三世这里,所有这些权力全部都变成了现实。英诺森三世登上了巅峰,实实在在地兑现了格里高利七世当年的理想。


不过,任何大立法者的理想蓝图被兑现的时候,就是它的缺点充分暴露出来的时候。从秩序兴衰的逻辑来看,巅峰意味着下行通道的展开。只不过当时的人们,无论是掌权者还是老百姓,都沉浸在盛世的喜悦当中,对衰亡的病灶视而不见。衰亡的病灶并不是秩序达到巅峰的时候才突然出现的,而是在蓝图起草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这一讲,我们通过中世纪最威武霸气的教皇英诺森三世,来看看教会帝国的衰落和中世纪秩序的崩溃。


我们先来看看英诺森三世怎么样兑现了格里高利七世的蓝图。


首先,英诺森三世在理论上实现了对世俗政权优势的扩大。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教会本来就没有兵,真刀真枪的战场不是教皇们擅长的地方。相反,教皇的优势是识文断字和治理技艺,两者加起来锻造成压制皇帝的武器,最好的形态就是法律。在这个问题上,格里高利七世为所有的大立法者做出了榜样,《教皇如是说》的巨大威力使得亨利四世的千军万马被笼罩在一种寸步难行的被动局面。


英诺森三世系统地集成了历代教皇和神学家对教皇至高权力的论述,再加上加洛林王朝和神圣罗马皇帝们的各种相关法令,把它们变成了一个完整的系统,要点大约有下面这么几条:教皇的权力不仅是统治教会的权力,也是统治全世界的权力;教皇是上帝和人之间的中介,教皇低于上帝,但高于所有人;教皇可以审判所有人,不被任何人审判,作为俗人的皇帝也不例外;教皇权力是太阳,皇帝和国王的权力只是月亮,月光来自阳光,他们的权力来自教皇。


道理都让他讲完了。所有皇帝和国王都很难反驳。在文化上、思想上、道理上,英诺森对皇帝和国王们也建立起了绝对优势。而且,他很容易把理论优势转变成法律优势。这就和下一条相关,最高立法权和最高司法权的兑现。


我们来看第二点,英诺森三世兑现了格里高利七世《教皇如是说》的权力清单,尤其是其中的最高立法权和最高司法权。


上一讲我们提过,有了最高权力的清晰而明确的定位,权力体系的建设就有明确的章法了。立法权怎么样才算最高?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覆盖范围,最高立法权意味着对辖区内的全覆盖,也就是说,教皇们会积极地推动神圣罗马帝国和所有王国都遵循教皇们颁布的法律。对于整个西方,教皇的立法是共同法。相比而言,各国的法律只是在自己的王国之内有效,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所立的法律名义上对整个西方有效,但法国国王、英国国王根本就不买账。你会想,他们也可以不买教皇的账啊,对,那教皇就迫使他们买账。对国王施以绝罚,也就是开除教籍,或者直接让这一国的教士们停止所有宗教活动,对整个王国实施处罚,这些手段在当时是任何王国都承受不起的。


同理,最高司法权也要建立起来,教皇主持的法院就是整个基督教世界的最高法院,接受来自所有王国的上诉。即便皇帝或者国王已经宣判,教皇仍然可以重审,甚至推翻他们的判决。这样一来,教会的司法权就渗透了整个帝国和所有王国。而且,教皇还规定很多人只能由教会法院管辖,世俗法院不得管辖,比如教士、商人、学生。这些群体无论犯了什么事,皇帝和国王的法院都不能管。


有了最高立法权和最高司法权,英诺森三世的宏大理论就可以通过一件件立法和判决成为实际生活中的法律,直接影响每一件具体重大事件的结果。


有了理论优势和法律优势,再加上教皇传统的外交优势,英诺森三世做成了格里高利七世最想捏在手里的事情,那就是废立皇帝。神圣罗马皇帝,他想选谁当就谁当;他不想选谁当,谁就当不了;即便当上之后,也可以废黜他,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格里高利七世虽然在卡诺莎羞辱了亨利四世,但最后还是被亨利四世攻破了罗马城,而且,格里高利七世终其一生也没有成功地把亨利四世捏在手心里。而英诺森三世做到了,他选了三个皇帝,又把他们都废了。和教会作对最厉害的神圣罗马帝国,和教皇作对最厉害的神圣罗马皇帝,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其他大国国王也不例外,英国国王、法国国王都向他俯首称臣。


英诺森三世事实上确实成为了基督教世界的领袖。他在1216年驾崩的时候,教会对世俗政权的优势也达到了顶峰。教会切切实实成为帝国和各王国又害怕又模仿的对象。


沿着这条路再走下去,教会不就走向自己的反面了吗?从阿塔纳修斯和安布罗斯开始明确要求教会的独立和自由,大喊“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英诺森要反向食言了吗?是要把当归凯撒的也夺到手中吗?教会曾经竭力建造的二元秩序不是要被自己变成一元秩序了吗?这种倾向,皇帝、国王、贵族们都很害怕,他们用兵、用钱、用法律、用外交、用尽所有手段抵制。其实,教会内部的有识之士也很害怕。早在格里高利七世发动教皇革命之初,就有人问他是不是要自己做皇帝,把教皇和皇帝两把椅子合并了?格里高利七世断然否认。很多教会理论家著书立说劝诫教皇们维护自身的光荣传统,保持精神权力和世俗权力的二元平衡。占据优势地位可以,但吞噬对方决不可接受。


可问题是,权力的扩张并不以设计者的初衷为转移,更不是谁讲的有道理就往谁讲的方向走。偏离初始设计路线,在权力体系建造的过程中是常态,对正确的道理置若罔闻,也是常态。英诺森三世在位之时,在方方面面都已经极为强势,很多事情他甚至已经做过了头。比如他动用十字军去剿灭异端,这相当于教皇直接掌握军队,要做大元帅了。


我们再大胆一点,就让教皇一统江湖、千秋万代,又有何不可?实际上,他们做不到,就是想做,也做不到。理由并不复杂,一统天下最基本的底牌是一支碾压所有对手的军队,就像秦始皇以一国敌六国那支军队。从法理上讲,教皇不能拥有一兵一卒,从事实上看,英诺森也没有建立直属于教皇的军队。他再生气要剿灭异端,也是去发动了骑士和老百姓来当十字军嘛。所以,不用别的,单凭没有军队这一条,教皇就做不成大一统。西方的二元秩序被教皇吞噬为一元秩序看来是有硬杠杠挡着呢,他们过不了这一关。


有了底线,我们回过头来看教会在威武霸气的教皇手下会走向何方?没有别的可能,就是腐化和瓦解。你会说,李老师,不会吧,人家可是风光无限呢,怎么就腐化和瓦解了呢?秩序靠权力来支撑,权力靠制度来规范,失去了规范,权力自然就会腐化,也就会瓦解。我们用格里高利七世和英诺森三世来解释这个逻辑。


格里高利七世的《教皇如是说》要什么?要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什么要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了保卫和拯救教会。英诺森三世实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教会肯定是保卫好了。然后呢?你准备用教皇至高无上的权力、用成长起来变成庞大权力体系的教会做什么?继续保卫教会是吗?因为皇帝和国王们总是在搞事情,总有刁民想害朕,是吧?所以权力越多越好。


一旦陷入这种逻辑,局面就变成了为权力而权力,权力已经失去了目的,也就更谈不上规范了。没有目的,怎么讲规矩?没有规矩,权力就变得任性、变得邪恶、变得荒谬,因为它连自己想干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我们提醒一下教会想想自己的初衷和本分是非常必要的,是什么?是照顾好信徒们的灵魂。需要刀剑吗?最多只是间接需要。最需要的是道理和安慰。刀剑代表着武力,代表着硬壳,它们对于保卫教会是必要的,但它们不是教会的本分。在为权力而权力的路上越走越远,就意味着放弃了自己的本分,而去追求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本末倒置。格里高利七世有没有预料到教会会走上这样一条邪路,不知道;英诺森三世有没有觉得自己已经把教会领上了邪路,不知道;但百姓们知道。因为他们已经觉得威武霸气的教皇们跟帝王将相没有分别,说好的教会照料灵魂的活儿没人干了!教会在争夺权力的路上忘了自己的本分,就是失去了自己的根,失去根的大树,再是枝繁叶茂,也会枯萎的。而且,比洋洋得意的教皇们想象的来得还要快。


最终,教会没有从邪路中走出来,它变成了世人眼中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变成了视权如命的恶霸,变成了视财如命的吸血鬼,抛弃它就变成西方从中世纪走向现代的主要任务。


大立法者能想到后面的结局吗?格里高利七世和英诺森三世算到了教会最终被信徒鄙视和抛弃的结局了吗?如果算到了,他们在世的时候还会雄才大略地勾画蓝图和兑现蓝图吗?我想,他们想到了一些,但顾不了那么多,而且,他们也预料不了那么远。换句话说,大立法者不是神,这个世界受他们大立法的影响,既有他们主动设计的,在他们意图之内的后果,也有在他们设计之内,却不是他们意图的后果。他们意料到了也实现了教会帝国的辉煌,却没意料到夺取权力保卫教会大概率会让教会走上为权力而权力的邪路。但无论如何,教会在中世纪的显赫地位永久性地改变了西方秩序的基本结构,承接它还是克服它成为不可回避的选择,继承它的优良传统和避免它的危险倾向,都是现代世界的大立法者们必须认真完成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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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糖吉珂德芭芭拉

    大立法者不是神,这个世界受大立法者影响。结果也有两种,意料之中的和设计之外的。

  • 无邪不是无鞋

    屠龙者终成恶龙

  • d122jr4igv551shprimh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 扶厦将倾

    总有刁民想害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