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秦汉史》16王莽改制：汉家儒生终极理想的绽放与破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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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的败落

王莽改制的政策，都是直面社会现实，但他还是失败了。改制的软弱和多变，不仅没能解决已有的问题，反而带来了更多的矛盾。新朝地皇四年，即公元23年，王莽在南郊举行哭天大典，希望得到上帝的佑护。也就在这一年，绿林军攻入长安，王莽在纷乱中为商人杜吴所杀，王莽的首级被悬于宛市之中，数十个军士争相地分割王莽的尸体。新朝灭亡，王莽的头颅被后代历代的皇室所收藏，直到公元295年晋惠帝时，洛阳武库大火才被焚毁。

王莽死了，儒家们的理想从巅峰上坠落，他们的政治实践也戛然而止。一个王朝如人的生命，出生以后都有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与西汉王朝相比，王莽的新朝一世而亡，可谓是早夭。今天，我们探讨王莽失败的原因，也许可以有一些独到的省悟。

王莽失败的主、客观原因

对王莽的失败，史书上的评论大体相同，一般都归为改制无方，食古不化，不诚无物，人心思汉等等。然而若综合的分析，应该说王莽失败的原因是多重的：就客观原因来说，王莽的失败是一种必然。西汉末年，人口自然增长的加速带来了大量的社会剩余劳动力，改变了农民与土地的依附关系。人口激增的结果是流民数量的暴涨，社会生产生活的秩序被严重地损坏。以前，在解释王朝兴废原因时，也许我们过多地强调阶层的对立与矛盾，其实，在垦地面积基本固定，生产方式无革命性的改变，人口激增是任何一个王朝命运无法承受之轻。此外，自然灾害也加速了王莽失败的必然。黄河在历史上一共有九次大改道，第一次是在春秋时期，第二次是在王莽新朝的始建国三年，即公元11年，黄河在魏郡，即在河北的临漳县西南决口改道。黄河决口成灾，在汉代并不少见。但这次决口形成的改道，不仅显示这场水灾破坏的严重，而更严重的是，在人口极为稠密的关东地区，大量耕地被废，这给予王莽政权致命的一击。祸不单行，与水灾相伴的又有旱灾、蝗灾、瘟疫等灾害。新莽朝的农民起义大多集中在黄泛区；自然灾害愈重的年份，起义的声浪也就愈高。

就主观原因来说，王莽代汉而立，其实是以王莽为中心的儒生集团的一场政治实践。作为儒生，王莽有与传统文人共同的性格缺陷。

其一，习惯把理想当做现实。班固说“莽诵《六艺》，以文奸言”，这句话的意思是，王莽诵读六经，借以装裱自己的谬论。班固的评说是不对的。王莽不过是把梦当作真的而已，所以他改革的措施，看到的社会现实的必要性，没有顾及社会现实的可能性，好梦难以成真。

其二，做事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王莽的改制多是朝令夕改，遇到困难缺乏坚定的信念，百折不挠的勇气。

其三，过于相信自己，而疑心过重。王莽是一个勤勉的皇帝，但事必躬亲，很难容人、任人。也许是过于勤勉，便很难做好一个皇帝。

此外，就改革本身而言，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些问题。首先，改革的蓝图就有很大问题，改革的目的和手段互相抵牾，难以统一。汉代经学比较注重社会、注重秩序，对于国家和制度则重视不足。王莽改制的底层设计，其根本的目的是社会的整合，而不是国家建设。可是，事实上，整合混乱的社会秩序，必须以完善的国家制度作为起点。其次，王莽的改革也过于急躁，一旦有想法便要在全国推广。为了保证改革的落实，还辅助以严刑酷法。这种不经验证，不顾各地具体情况的改革，往往会朝令夕改，会引发更多的社会混乱，改革的结果与改革的初衷背道而驰。复次， 新莽时期，还多次发动与四夷的战争，这些战争，没有起到用外部民族矛盾来冻结国内社会矛盾的作用，反而是因强征暴敛而加重了国内的矛盾。

非凡的理想和怯懦的实践

王莽的失败，是政治理想与政治现实冲突的结果。一般来说，儒家的理想是建立完美和谐的社会，社会至上，但是建立完美的社会秩序需要国家制度来支撑。所以，要实现理想，就必须向现实妥协。我们不能同意班固等旧的史学家对王莽的定论，同样，我们也不同意胡适的说法，王莽不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主义者”。胡适错了，每一个社会主义者都是有理想的人，但是有理想的人并不都是社会主义者。

读《汉书·王莽传》，我们可以看到班固在评判王莽时的犹豫，他甚至隐约地假设，假如王莽一直像在成、哀之际那样，“勤劳国家，直道而行”，一定会成为经学所称颂的贤相名臣，流芳百世。我们无法推测王莽心路的变化，我们只能相信，有理想的人都很自信，但是，当他把理想当做能力的时候，就有点勉为其难了。

王莽改制失败了，王莽死了，儒家们的政治理想在实践中失败了。但是，我们应该肯定，王莽在中国古代历史中应有的地位，我们还可以从斑驳的历史的记忆中，从儒家非凡的理想和怯懦的实践中，找到一些经验、一些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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