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集

第4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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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集金子原正要告诉他,衬衫是多大的尺码,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在屋子里,反正无事,就把挂的那几套西服都取下来,一一地试穿。试过之后,没有不合身的。他心里真有些奇怪,刘伯同这家伙真会办差使,怎么把这衣服挑得这样合适。他正是这样地夸赞着,刘伯同满脸是笑容,两手抱着大大小小几个扁纸盒子进来,全都放在桌子上面。口里连连地说着“零件零件”他首先将面上一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花红栗绿全是些鲜艳的领带,他随手拿起一条看看,都觉得爱不忍释。刘伯同见他这样,便在旁拱拱手笑道:“金兄,你若是觉得可用的话,就全数留下吧。”他交代了这句,也不问金专员是否同意,就将桌上一只大些的扁平盒子代掀了开来。金子原看时,正是一盒白绸衬衫。他还不曾伸手去取着看,刘伯同又给他掀开了另外两个盒子,一盒蓝绸的,一盒花绸的,笑道:“怎么要这样多呢?”刘伯同笑道:“请你随便挑吧。你不愿意挑,就全数留下来也可。”金子原道:“这里衬衫,大概要多少钱一件。”刘伯同笑道:“慢来,等我先把法币和伪币合一下,假如是五折一的话,只要法币七,八百元一件。”金子原听着情不自禁说了一声:“太便宜了!”刘伯同道:“那当然不能和重庆打比,重庆是卖什么价钱呢?”金子原道:“大概那里买一件衬衫的钱,这里足够买一打了。”刘伯同道:“既是这样,专员就全数留下来吧。这三盒子衬衫共总不够两打,您就当在重庆买了两件衬衫得了。”金子原右手还拿着一条鲜艳的领带,左手可就在盒子里提出一件衬衫来看了一看,他抖动着衬衫,做个沉吟的样子,因道:“要这样多的衬衫干吗?”刘伯同道:“这无所谓,总是要洗换的。而且冬天里洗衣服,不容易干,也应该多预备几件。”金子原笑道:“我还不知道多留下几件的好,不过……”刘伯同回头看看,这屋子里并没有人,这就走近两步,向他低声笑道:“贵专员怎么这样小心。难道这点儿零用钱,我还垫补不起吗?”说着,他还伸着手在专员肩上轻轻拍了两下。金子原对衬衫、领带各看了一看,微微地一笑。刘伯同非常的懂事,立刻悄悄地闪出了房门去。金子原再把其余未开的纸盒子一一掀开来看。里面有羊毛织的小衣裤,有开司米小衣裤,有羊衣线绳背心和袜子,而且还有两双皮鞋。他又情不自禁地笑着赞叹了一声道:“老刘这家伙,真会办差事。”在他这分高兴之下,十分钟内,由上到下,周身换了个彻底,于是带着满面的笑容走了出来。果然,外面屋子里,就是刘伯同一个人,送衣服、送零件的人,都让他打发走了。他刚坐下来,勤务将一只福建雕漆的大托盆,就托着碟、罐、杯、刀、叉:一大套吃早点的家具。这些家具,都放在沙发上面前的小茶桌上。刘伯同像个小职员的样子,首先站起来,闪到一旁,躬身笑道:“专员,请用早点吧。”金子原看那白细瓷杯子里盛满着牛乳,玻璃碟子里盛着牛油蛋糕,火腿面包,这享受真是太优美了。金子原看刘伯同那样子,觉得无须和他客气,径自坐下来用早点,看见刘伯同还站着,他才问道:“你不坐下来吃一点吗?”刘伯同笑道:“这我不忙,我正计划着替你先办哪一件事?还是先去拜客呢?还是先去视察那几处接收机关呢?”金子原道:“除了几个新来的机关,我应当去取个联络而外,其余我还有什么客要拜的!”刘伯同道:“那么我们就去打几个电话,吩咐他们预备表册。”金子原低头想了一想,因道:“若是事先通知他们,是不是他们会把东西尽掩没了?”刘伯同笑道:“那倒是不敢。而况我老早就在各部门都安下了监视,要掩没也不行。虽然各处都有日本人,可是百分之九十,还都不是咱们中国人吗?事到如今,还有那样胆大的人,敢做这虎头上搔痒的事?”金子原道:“那么,我们吃过早点就走吧。”刘伯同道:“我还是先去打电话。”金子原已发现这位老朋友,对自己是十分尽忠的,也就由他去打电话,并没有加以拦阻。他打电话,就在隔壁小客室里,而且又是放大了声音说话。他所说的是些什么,金子原完全都听得清楚,他于每个要被接收的机关通了话之后,只说句接收专员马上就要来视察,你们预备欢迎吧。其余未说什么。金子原听得清清楚楚,也就放心吃他的点心。可是就是这样几句话,刘伯同就打了二十来分钟的电话,金子原把牛乳、点心都吃足了。他才回到了座上,先笑着一鞠躬,然后坐下笑道:“一切都布置好了,你就请吧。”金子原笑道:“你吃饱一点,许多事情,还得请你多多出力呢。”刘伯同伸了一伸脖子,笑道:“老兄,你把事全交给我得了。我若有丝毫不尽忠之处,我算是个混蛋。”金子原哈哈大笑道:“言重言重!”在他们一阵欢笑之中,两人把这顿早点吃完了。金子原刚刚站起身来,刘伯同塞了一块火腿在嘴里,一面站起来,一面口里说道:“我这就走。”说着人向院子里先奔了去。金子原道:“你忙什么,还没有穿大衣呢。”刘伯同哈哈一笑,两只手乱拱着,口里连说荒唐荒唐。说着,他在衣架上取了大衣在身上披着,就急迫地向外引路。金子原穿了新西服新皮大衣,跟着出来,走到大门口,就让他吃了一惊,原来是八字门楼的左右两边,就排列了四部汽车。这些汽车,虽然有新有旧,但比起刘伯同代预备着的车子来,并不差到哪里去。便回过头来向刘伯同道:“并不见有什么人来会我,怎么这些个汽车摆在门口?”刘伯同道:“这都是那些被接收的机关派来的车子。假如专员看得中哪一部,就坐哪一部,要不,还是坐我们原来的车子吧。”金子原站着想了一想,笑道:“他们既是派了车子来接,反正都是在接收之列的东西,我也得试试车子的好坏。”说着,他就朝向最漂亮的一部车子旁边走去。那车子上的司机,认得刘伯同当年也曾赫赫一时,现在见他以伺候日本人的那番恭顺的态度,来伺候这位穿皮领大衣的人,料着这就是重庆来的接收专员了。专员会挑了这部汽车坐,那是这部汽车幸运到了,立刻开了司机座的车门,向车下一跳,赶快把车座的门开了,闪到一边。金专员来了三十几小时了,已深深感觉到不是重庆那番光景,简任一级,照样在汽车站排班候车,自己现在是和特任官的威风差不多了。因之挺起了胸脯子,只管向车子上走去。当他靠近了车边的时候,司机向他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大礼。当然,刘伯同也就跟着他上车了。汽车开时,刘伯同报了个机关名字,这车子很快地开到一所大房子门口停住。这屋于是个敞大的八字门墙。大门洞开,车子开到院子里去,面前列着一排洋楼。这洋楼有些地方带着北平的东方建筑美。显然,连这大门楼在内,不中不西,全是日本人改造的成绩。这机关已没有了匾额,分明原是日本人和伪组织的牌子,已经自行把它取消了。司机十分勤敏,车子一停,他就跳下车来,代开着车座门。金子原看了这样大的机关,心里先痛快了一阵,觉得在重庆的时候,自己服务的机关,就是一所民房改造的,经轰炸破坏以后,修修补补,根本不成个样子。而自己的办公室,还挤不进那民房,只是在民房以外的山坡下,用竹片、泥巴、木板撑了几间国难房子。如今自己来接收的机关,在外表一看,就是这样伟大,就无须乎去研究内容了。他心里一阵高兴,更觉得精神抖擞。两手牵了牵皮大衣的领子,把胸脯子挺了起来。这时,院子左首,一列站着十几个人。第一个就是日本军人,头上戴着桶式帽子,鼻梁上挂了一副小圉圉的眼镜,身穿一套黄呢军服,已有六七成旧,下套着两只橘黄色的大马靴。在那横肉的脸上,拥出不自然的笑容;两手垂着,比齐了衣襟,向着接收专员深深一个九十度的鞠躬。日本对于军人的训练那是很有办法的,绝对整齐一致。而日本人把这套精神,加到伪组织的人员的身上,伪组织人员,也就同样地接受。所以他一鞠躬,在他领导下的那些人,像听着口令似的共同鞠下躬去,整齐之至。金子原虽然得意,可是人家对他这样的客气,他不忍不理。只是见到带队的是日本军人,心里就老大不舒服。看到之后,立刻想到这八年来受着他们同类的压迫。他那要还礼的想法,立刻被这股忿恨冲散了。他两手插在衣袋里,只向那些人看了一眼,径直走了进去。刘伯同随在专员后面,立时也觉得威风不小,挺着胸脯在后面跟着。那个领队的日本人,叫板井利八郎。北平沦陷没两年,这个机关成立,刘伯同也就在这时加入工作。原来地位不大高,沦陷后三年,板井来了,以日本军人的资格兼了这里的副处长。正处长虽是个中国人,根本不敢问事,大权都在板井手上。刘伯同在那时,已学了一口很好的日语,对于板井的脾气,摸得很熟。每见到了副处长,九十度的鞠躬,比日本人的技术还要高明得多。胜利初来之时,他见了板井,就不鞠躬了,但是给人家鞠躬四五年,也不好意思搭什么架子,见面总是笑嘻嘻地和他点点头,握握手。不过板井却能整个发挥日本人的个性,打赢了你就是爷爷,打不赢你就是孙子。因之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了见着刘伯同就鞠躬。刘伯同回想到过去对人家那份尊敬,现在怎好对人家傲慢,所以礼的尺寸虽有差别,却向来没有置之不理的。这时金子原专员在面前,第一是壮了自己声威,不必和板井这些人客气了;第二是怕在专员面前泄了底。若回礼的话,就显着自己还怕日本人。所以他像专员一样,也是以目相视,对板井头也不点。两人走到门口,只见那些鞠躬的人,还在门墙边,一字排开地站着。刘伯同这就站定了脚,向板井招了两招手。板井当然惟命是听,立刻用快步的办法,跑到刘伯同面前,然后两手垂着,来一个立正姿式。刘伯同和他说了几旬日语,板井倒是很识大体,他勉勉强强地说着中国话道:“是的,是的,一切都大大地预备好了。”刘伯同也就不说日本话了,因道:“既是如此,你就在前面引路吧。专员今天来,只做个初步地视察。你先引着专员到各部门看看。”这时,有个蓄着八字黑须的人走了过来。他穿了件蓝布罩袍,罩上一件老羊皮皮袍子,头上光着和尚头,手里抓着一顶瓜皮帽。他虽有胡子,可是脸皮并不打皱纹,在他紧绷着的脸皮上,发出些汗光。瘦削的脸,在黑胡子里露出嘴唇和两排白牙,鼻子尖微微地向里勾着。在这些上面,很可以看出他是一位老于世故的北京人。他的袍罩袖子相当长,把十个手指全掩藏在袖子里面。他走到面前,满脸堆出笑容,向金、刘二位深深一鞠躬。他鞠躬的技术,相当炉火纯青,两只脚立定不动,却只是把上身弯了下去。鞠躬以后,他笑着向刘伯同道:“我们已预备好了茶点,是不是先请专员休息一下?”他说话的声音极低,仅仅只把言语送到对方耳朵里去。说毕,他垂下了两只长袖子,静静地站在一边。金子原道:“茶点不用了。刚才我们吃了早点出来的,冬天日子短,我们还要去视察几个地方。只要你们点交清楚,倒不必在这些客套上用功夫。”那黑胡子挺立着身子连说“是是”。当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几乎找不出一些喜怒哀乐的表情,只有那两撇八字黑须,说明他代表某一阶层的人物。刘伯同就指着他向金子原道:“他叫任守忠,是这里的总务组长,也该让他陪同着看看。”金子原点了点头。这任守忠老先生像得了一道奖章,立刻长黑眉毛和八字须全闪动了一下。因为欢迎的人很多,刘伯同单点他和板井引导,这是十分荣宠地表示了。于是他让着正面的道路,由金专员和刘伯同走,自己却闪到一边,挨了墙壁在前引路。他还怕这样不够恭敬,走的时候,总是半侧了身子,时时回过头来向金、刘二人看看。日本人板井看到任守忠这个样子,摸不清来由,以为这是应当的,也就学着他的样子做。他那顶帽子和那副眼镜,已够现出他鬼头鬼脑,现在做了这样缩手缩脚的情形,更是难看。金子原心想,在重庆也曾看到许多日本俘虏,虽然他们不敢违抗,可是他们还有些不在乎的样子。现在看起来,说日本人只晓得强横,那完全是错误的了。他这样地想着,不免对板井多注视了两下,这就更增加了板井的惶恐,每当金子原向他看一下,他就站定了脚,向专员来个九十度鞠躬。金子原心里好笑,脸上可不肯露出笑容,还是一本正经地挺了胸脯子走。那任守忠先生,也知道今天来了中央大员,足可以替中国人撑腰,对于日本人就不必存着什么客气。板井一谦让,他就将“领导权”取而代之,在日本人前面走。到了第二重院落,正面一列洋式房子,挂了好几块牌子,他就先抢步上前,开了正面的大门。金子原进去看时,先是个门廊,两边列着衣帽架子,看那衣帽架子,就可以容纳四五十件大衣,这表示出办公人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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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利己的哲学

    日本人结结巴巴的说中国话,而这个资深汉奸,还放流利的鬼子屁。可恶

    北京咸菜丝儿 回复 @利己的哲学: 有些汉奸比日本鬼子还可恶

  • 利己的哲学

    倒是伺候过东洋鬼子,再伺候接收大员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