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集

第9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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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集这就让张丕诚心里发生了一个感想,刘三爷虽是专座的老朋友,要专靠老朋友的关系,也未必就这样容易得专员的信任。最大的原因,还是这位杨小姐从中卖力。自己虽然没有这样一个小姨子,可是像露珠这样的女人,北平城里那不是多得很吗?老刘既然鼓动去拉拢小田,这未尝不是一条路子。心里这样想着,他也就不住地向隔壁包厢里抛着眼光。便又见她左手拿起水果碟子里一个梨,右手将小刀子转了圉儿削皮。那十个红指甲的手指,在白梨上按着红白分明,那是相当好看的。他不要看戏了,继续地看她次一行动。果然如他所猜,她将五个指头夹着削了皮的梨,悄悄地送到金子原面前去。他看到,且不接梨,向她笑道:“你先吃吧。这戏馆子里沏的茶,简直不能喝,你不口渴?”杨露珠道:“你先吃,我再削一个。”说着就把这梨塞到金专员手上。他接了梨,眼光可射在杨小姐脸上。笑道:“我们分着吃,好不好?”杨小姐将身子一扭,鼻子唔了一声摇摇头道:“你就知道办公。梨是不许分着吃的!”金子原好像已明白了她的这句话,笑得眉毛眼睛全在闪动。这么一来,张丕诚心里更有数了。这出“起解”唱完,中间换了一出武戏,随后就是“纺棉花”了。田宝珍换了时髦的便装,乃是紫色乔治绒的旗袍,下面肉色丝袜子,玫瑰紫的皮鞋,那种艳装,在通亮的电光下照着,那真是漂亮极了。尤其这种艳装和台下的妇女装束一样,很能引起看戏的人一种亲切之感。这时,台底下,有一阵热烈的掌声,金子原情不自禁的,跟着这掌声潮里,连连地拍了几下巴掌。刘伯同在这时,又把眼风一使,向张丕诚碰了一下手膀子。张丕诚也只是向他微笑着,并没有说什么话。这时,忽然身后有人轻轻地叫了一声刘先生,两人回头看时,乃是佟北湖。他身穿一件半旧的蓝布罩袍,不但没有穿大衣,马褂也不曾加,透着是很清寒的样子。他左手捏了一顶深灰色呢帽,右手提了个纸包。老远的看到人,就是深深地一点头,刘伯同约莫是有两个月没有看到他了。在两个月前,他还是穿了挺漂亮的西装,坐了汽车,四城乱跑,这时局势一变,他竟会一寒至此吗?在两个月前,彼此交情是很好的,而且免不了有许多事要请教佟先生。现在当然不能以立场不同,就不给人家礼貌。因之走出包厢来,和他握了手笑道:“久违久违。近来好?”佟北湖笑道:“很好,一切都靠老朋友帮忙。将来还要在老兄面前讨教呢。”刘伯同笑道:“客气客气,我们总希望将来能在一处混。”这句话,简直说到这位先生心坎里去了。他握着刘伯同的手,深深摇撼了几下,脸上笑嘻嘻地道:“深所愿也,深所愿也,一切还请老朋友照拂!”刘伯同笑道:“老兄为着什么事来了,我已经明白。”说着,就对着他手上拿的纸包儿望着。笑道:“是不是托你印的那两盒名片,已经印得了。”佟北湖道:“完全印得了。每样两盒。我本来还想印,恐怕印得不合意,所以少印一点。若是金专员看得满意的话,我再印十盒送过来。不如意的话,我就再换一个样子。”刘伯同笑道:“老兄做的事,没有不合意的,有两盒,大概也够了。”佟北湖道:“不是那样说。金专员来了,应酬一定很多。可能一个鸡尾酒会上就要用几千张名片。”刘伯同点点头道:“好的,回头我对专员说。”说着,将声音压低了些,而且把身子向前凑近了大半步,问道:“你是不是要和金专员见见?”佟北湖笑道:“我来了,就是这个意思。不过金专员现时正在听戏,我们不要去扫他的清兴,我在这里等一等吧。”刘伯同道:“那也好,你先在我包厢里坐着听戏吧。”佟北湖一看包厢里四把椅子,三个位子坐了人,一个位子堆了大衣,就摇摇头道:“不必不必。楼下我有散座,散了戏时我再来吧。”他说着,并不犹豫,立刻走开。但是他并没有到楼下散座上去听戏,就站在包厢的楼梯口上。直等着台上的“纺棉花”快唱完了,他才抢到刘伯同的包厢后面站着。老刘起身穿大衣,看到他毕挺的站在包厢外面,这就先和他笑着点了个头,做个通知。然后向金子原包厢里走去,低声道:“这些名片,已经印得了,而且是佟北湖亲自送来的。”金专员“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因为他正提着杨露珠皮大衣的领子,给她穿大衣,没有工夫和别人说话。刘伯同等他把杨小姐伺候完毕了,这才走近两步,向他低声道:“他就站在那里,我引他和你见见好吗?”金子原将眉毛皱了两皱,却没有去答复这句话。刘伯同又低声笑道:“人家已经在这里等好几个钟头了。见见也无所谓。”说着,就向佟北湖招了两招手道:“北湖,这是金专员。”佟北湖听说,立刻抢步过来深深地点着头笑道:“金先生,我是久仰得很,久仰的不得了。”金子原也有个成见在胸,在大后方,大家说北湖手段高超,对于中央去的人,一定施以各种巧妙手段,将人包围住。而自己也夸过口,无论他用什么手段,也不会受他的包围。这时见了面,立刻想起前话,所以他虽然十分的客气,对他还是爱理不理。但佟北湖不介意,又向杨露珠深深地点了个头。杨小姐的态度,正和金子原相反,她竞走向前和他握着手道:“佟先生,我们很久不见了,你好。我很想和你谈谈,你什么时候有工夫呢?”佟北湖被她握着手,而且向她深深地鞠着躬,笑道:“杨小姐有什么事,赐我一个电话,我立刻就到。”说完了这句话,杨露珠才缩回手去。却偏了头向金子原问道:“明天中午,你在公馆里吃午饭吗?想是可以的。”金子原没有理解到她突然问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有加以考虑,就答道:“你若愿意那厨子做点菜你尝尝,我就陪你在家里吃饭吧。”在包厢外面站着的人,一听这口风,完全不是平常家数。专员说陪着杨小姐在家里吃饭,那简直是太亲密了。家里吃饭,谁的家呢?大家很快地向他们飞了一眼。但杨小姐对于这事并不介意,她向佟北湖笑道:“佟先生,你听见没有?专员明天在家吃午饭,你上午的时候到专员公馆去拜会专员吧。我也在那里,大家谈谈吧,你可以听到大后方许多令人兴奋的事呀。”她说了这话,还怕金子原会有什么推诱之词,这就回转头来向他道:“关于北平的情形,佟先生十分熟悉。你明天可以和他谈谈。我想那是于你不无好处的。”说时,她故意歪着手臂,碰了他一下手膀子,表示着很注意这件事似的。她那双灵活的眼睛,随着这个动作,就很快地向他睃了一下。金子原在她这眼光笼罩之下,什么弹性都没有了,就带了笑连连地点着头道:“好的好的。”杨露珠向佟北湖笑道:“听见没有?我们大概十二点钟到一点钟,准在家里吃饭,你就在那个时候去吧。纵然专座公事忙,可是我这个人言而有信,约你那个时候去,一定在家里等着你。”她说这话时,脸上带了很调皮的笑容。金子原明知道她这话里有话,在这时候,任何事情都不愿得罪杨小姐,这就笑道:“佟先生,你按时来吧。我决计也是不失信的。”佟北湖听了金专员叫他先生真有点受宠若惊,立刻弯了腰鞠下躬去。笑道:“金专员称呼太客气,就叫我佟北湖得了。”说完,他又是一鞠躬。金子原在他每次执礼甚恭之下,对他的印象就不算坏。他第二次鞠躬,也和他点了个头。杨小姐看到这事情介绍成功了,就挽着金子原的手一路走下楼去。她将一只手挽住金子原的手臂,将头挨着他的肩膀,不断地回转脸来轻声低语和他说话。后面一大群人跟着,自然都不作声了。他们出得戏馆子大门,汽车已是在路头上停着。金子原刚刚跨上车门,刘伯同就跟在后面,有个要进不进的样子。杨小姐落了座,向他招招手道:“就坐这辆车吧。”他走到车门边,并不上来,笑着摇摇头道:“不,我有车。我问你一句话。”说着,把头伸进车门来,低声笑道:“小田马上就要到公馆里来拜访专员,你看,还是明天去呢?l还是……”杨露珠笑道:“这话你怎么问我,你得问专座呀!”刘伯同笑道:“你忘了你的身份了。”杨小姐听了这话,不由得脸上一红,将眼睛向他溜着。金子原也觉得他这话有些冒昧,咳嗽了几声,掏着手绢擦脸。刘伯同不慌不忙扛了两下肩膀道:“你是专员的秘书呀。照例,专员见客,应当由秘书先行决定,若是不大要紧的客,秘书就代见了。何况小田又是女客,这不该先向秘书请示吗?”杨露珠这才知道他是这样绕了脖子来说的。露着白牙齿微微扭着头一笑道:“废话!”她虽仅仅是这两个字,倒有很深的含意。刘伯同不好向下再说什么。金子原心里,正注意着这事,便笑道:“我无所谓,叫她来吧。由杨小姐陪她吃顿宵夜,大家谈谈。她是优伶世家,怕不是一位交际能手。”刘伯同笑道:“她是张丕诚代邀的。”金子原道:“你们都来。”我也有话和他说。”刘伯同又偷看了杨小姐一眼,觉得她的脸色也还正常,就自行去办他的事。在三十分钟之后,金子原和杨小姐坐在公馆的客厅里。院子里一阵脚步响。张丕诚、刘伯同两人抢上掀着客厅的棉布帘子,让后面的人走了向前。后面的人,就是田宝珍。她身披着紫貂大衣,在领口里露出一条大红小围巾。这小围巾簇拥着一张浓涂脂粉的脸。人没有向前,早是一阵很浓的香味,送到人的鼻孔里来。刘伯同等她进来了,也就跟着走进了屋子,站在她和金子原的中间,向两方介绍着。这位田小姐并不摆角儿的架子,两手下垂,对了金专员很深地一个鞠躬,脸上拥出一阵娇憨的微笑。一般坤伶,在台上很漂亮,卸装以后就十分平常,甚至反而引起他人不良的印象。这时田宝珍到了面前,觉得比在台上还要好看。鹅蛋型的脸,又带点儿尖下巴,轮廓就很动人。而那双灵活的凤角眼睛,在两条长眉毛下闪着水光,就很有几分媚态。因她那张脸上,就根本带着笑容的,金子原受着她这一鞠躬,就觉得心里一动。她又很大方,见到杨露珠在金子原身后站着,这就抢前两步,伸了雪白而又带着红指甲的嫩手,向杨小姐握着。笑道:“密斯杨,我们又好久不见了。就是这么一别,情形大为不同,现在我们是重见天日了。”杨露珠道:“可不是?以后我们总可以过好日子了吧?”当她走过来的时候,就有一阵香风,而且她说话又是那样文雅。金子原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已是无法遏止他的笑容。而且两手插在西服裤袋里,现出十分踌躇满志的样子。张丕诚站在一旁,早就看到了金专员的情形,这就抢上前去,给田宝珍接着脱下的大衣。大衣一脱,简直是光艳射人。原来她身上穿的就是在台上唱时装的那件紫色花绒袍子。杨露珠向她飘了一眼,笑道:“田小姐漂亮得很,你简直要到我们这里来唱戏了。”她半回转身向张丕诚指着笑道:“还说呢。戏一完,二爷就到后台去催我来,我是连换衣服的工夫都没有。”好在都是便服,这也无所谓。专员,您就见怪不怪吧。”说着,她露了白牙齿向金子原嫣然一笑。金子原也是感到无话可以应酬,只好凭空想了一句夸赞的话道:“田小姐以前在什么学校读书的。吐属文雅之至!”她摇了两摇头道:“不要谈起读书!那是很惭愧的事。说到吐属文雅,我们可俗里透俗地唱着‘纺棉花’呢。专员,我们是个俗人,以后多提拔一点。可别把这些文雅字眼来谬奖我。”说着,回头向杨露珠道:“我是没法子。谁愿唱‘纺棉花’这种俗玩艺儿?”金子原代杨小姐答话了,连连地摇着头道:“不俗不俗!我们觉着好得很。那几支流行歌曲,真是绕梁三日。”杨露珠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小姐,你穿了高跟鞋老是这么站着,不累吗?坐着吧。这里是什么都不拘谨的。”于是两人同在长沙发上坐下。开始笑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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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利己的哲学

    接收大员看着俩美女,一时有左瑛右媓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