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集

第8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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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集这时,听到刘伯同在外面屋子轻轻咳嗽了一声。金子原便走出屋子来道:“老刘,我们这里有了厨子,怎么你也没有告诉我一声?”刘伯同抱着拳头道:“抱歉抱歉!不过这些琐事,我根本也没有打算告诉你,你想,你要接收这些物资,看许多表册,那也就够你费神的了。回得家来,我只希望你享受享受,不必操心,我就怕我想的不周到,关于你的饮食起居……”金子原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我还是由重庆带来的几张名片,已经是不够用,能不能找一个印工比较快一点的印刷所?”刘伯同伸手搔了两下头发,笑道:“等我想想看”接着,他一顿脚道:“有了有了!我给老佟去打个电话。他准能办得十分美满。”金子原皱了几皱眉头道:“哪个老佟?”刘伯同道:“你纵然不认得他,也应该知道他的大名。他叫佟北湖。”金子原两手同摇着道:“不可不可。这位仁兄,我在战前有一面之缘,交际倒是八面玲珑。不想这八年的沦陷期间,他做得太不漂亮。”刘伯同连连地抱着拳头拱拱手道:“你就美言几句吧。老佟虽然风头出得过火一点,可是他最后这两年,完全变了,……”金子原笑道:“你那老调子又来了,又是和中央某方面取得联络,从事地下工作。”刘伯同歪了脖子一笑,点着他那胖头道:“是否从事地下工作,那我不得而知。不过在一年前,我碰到了他,他总是说日本人快完了,日本快完了,而且还极力地鼓励我到后方去。”金子原笑道:“姑无论他是否鼓励过你,可是你到后方去过吗?”刘伯同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只是口里嘶嘶地吸着气。正在为难,杨露珠捧着毛线活计,走了出来,她靠了门框站定,向金子原问道:“怎么又谈到了地下工作。你们说谁?”金子原道:“我们谈的是佟北湖。老刘要托他去给我印名片。这个人,还有一谈的价值吗?”杨露珠带了笑容,将头摇了摇道:“那倒不然。沦陷在北平的人,谁不是受着日本人的压迫?虽然有些事他是做得不对的,有些地方,也可以原谅。日本投降以后,他对于中央来人,只要你发句话,他没有不尽力奔走的。满街散的传单标语,我就知道他代印的不少。给你印几张名片,那有什么关系呢?刘先生你就给老佟打个电话吧。给专座印名片的时候,我揩揩油,也可以给我印几张名片。”金子原笑着,还没有说话,只听刘伯同道:“那我就去打电话了。没什么关系吗?”金子原道:“也可以吧。可是你不要说是我叫你打电话的。”刘伯同对于这件事,似乎十分感到兴趣。电话机本来就在这大客厅角上,刘伯同拨过了号码,说是刘伯同请佟北湖说话。好像电话那边就像感到了什么宠召。过了两分钟,他握了电话机说声“我是伯同”,就接着笑了一阵。然后道:“我忙虽忙,不过跟随专员查勘各接收机关。专员为人非常好。见见他?……这个……好吧。我向专员请示以后,再答复你。你先给我们专员印两盒名片。我把官衔念给你听。哦!你知道,你报给我听,对的对的,官衔是对的。对,黄金的金。哈哈,对的,台甫是‘原子弹’的‘原子’两个字倒过来。什么时候有?今天晚上就有。我们陪专员去听戏。对了,新新。倒不必那么急,明天早上送到公馆来就是了。还有,杨露珠小姐,希望你也给她印一盒名片。什么官衔。哟,这个我还得请示。”杨小姐听了这话,立刻跑了过来,将耳机子抢着接了过来。笑着喂了一声道:“佟先生,好久不见,忙吧。我啊?我在……老实告诉你吧,我在专员公馆。道喜?喜从何来呀?哦!您说的是这个。也许专员给我一点工作。那自然咱们都是老朋友。不过我是人微言轻啦。客气客气,那不敢当。”她说话时,手握了耳机,眼睛可斜了过去,向金子原溜着。金子原真不知是何原故,每当她眼风射了过来,就感到周身的舒适与陶醉。她在电话里继续地道“别开玩笑,我没有名义。专员倒是面许我当一名秘书,你瞧我干得了吗?国文不行,外国文也不行,这秘书是怎样当去呢?”金子原坐在沙发上,两手垂着,听他们说到这里,便笑道:“杨小姐,客气什么,也犯不上和这些人客气。”杨露珠向电话里说了句“等一等”,立刻将手按住了话筒,两手捧了耳机子在怀里,半斜了身子,向着金子原笑道:“我怎么答复?”金子原道:“你就叫他印上专员办事处的秘书吧。这个职务,若是呈报不上去的话,我私人也可以聘请你。”杨露珠向他深深地笑着点了个头,像是道谢,又像是答应他那句话,金子原也就笑着点点头。杨露珠这才向电话里道:“好吧,佟先生,您就在我姓名上,加上一行办事处秘书吧。我是中央的人了,别损我,不过是专员提拔而已,是的,他为人极宽厚的,好吧,再说吧,再见。”说毕,她挂上了电话,做个跑步的姿势,跑到金子原面前,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金子原笑道:“我说什么?”她道:“你说让我当秘书。”金子原笑道:“这还成问题吗?难道我还反悔不成?”杨小姐回转身来,将手指着刘伯同道:“他还没有名义 呢,我倒先发表了。”金子原笑道:“你很不错,你还不忘介绍人。我派他当名录事吧。直接归你指挥。”杨露珠笑道:“那可不敢当。”那刘伯同最是会凑趣,听了这话,立刻走到她面前,深深鞠了两个躬,笑道:“杨秘书,往后希望多多提携!”杨露珠“哟”了一声,笑得向屋子里一钻,金子原也哈哈大笑。这样一来,他就不再把佟北湖不配来往的事放在心上了。这时厨子已在餐厅里摆上了饭菜。两男一女也吃得非常的痛快。金子原饭后在客厅里喝咖啡的时候,问老刘什么时候到戏馆子里去?刘伯同想了一想,笑道,“最好是能让我通个电话。”金子原道:“买了票,也没有谁拦着我们,为什么还要先通电话?”刘伯同道:“这有一个原故的。在预先向这位女主角通个电话,说是今晚上有专座驾临,可以让她唱得更卖力一点。不过不通电话也行,临时我到后台去通知她吧。那么,我们就走。”说声走,大家披上大衣出门,汽车是早已预备好了的,十来分钟,就到了戏馆子包厢里。这位刘先生是说了就做,陪着金、杨二位到了包厢,他并不落座,就奔向后台。后台角上,有间特别化妆室,那是属于台柱的。屋子中间,一行长桌子,桌面上摆满了扮戏的东西。一位二十上下的女子,穿了一件花绸窄袖袍子,肩上披了一块大大的粉红绸巾,正对了桌子上一面支起镜架的大镜子望着。手指上夹了一支纸烟,手边又放着一碟子糖果。她身后站着一位穿黑布长衫的男子,正拿了梳子,梳拢一仔假发。刘伯同冲了进去,口里连连地叫着“宝珍,宝珍”,那女子望了他笑道:“刘三爷,多日不见,忙呀。听说你现在和飞来的人在一处,抖起来了。多提携提携呀!”刘伯同站到桌子边,望了她笑道:“田小姐,越来越漂亮了,说话也是那么带劲。我这不就捧场来了吗?两个厢。”田宝珍在碟子里抓了一把糖果,放到桌子角上,笑道:“请吃糖果。”刘伯同道:“你今天唱纺棉花,也用不着桌上这么些个东西呀!”他说着话,拿起一粒糖果,撕了纸皮,随便向嘴里送。笑道:“又香又甜,这是美国糖果呀。和平以后,这玩意才来,还不多呢。”田宝珍将夹纸烟的手,向他指点着道:“三爷,您可漏了。您天天和中央大员在一处,这点儿事你都不懂。要说胜利,不许说和平。和平是日本要面子的话。日本人投降,咱们中国人胜利了,这怎么算是和平?”刘伯同点了头笑道:“这的确是我错了。我问你为什么还贴片呢?”田宝珍笑道:“您今天来听戏,连戏报都没有瞧清楚就来了吗?我今天是两出戏。一出是起解,一出是纺棉花。”刘伯同道:“那真够你唱的。我说,你今天还是多多卖力气才好。”田宝珍道:“你是说有中央来的人在座?”刘伯同笑道:“你能认识他也不坏呀!现在我引你去见见,好不好?”田宝珍将纸烟吸了一口,笑着摇了两摇头道:“这似乎不大妥当。众目昭彰的,我向包厢里跑。他们在第几厢?”刘伯同笑道:“你不妨去瞧瞧。他在第三厢,这位专员,年纪很轻,并没有长胡子。”田宝珍将眼珠斜转着向他溜了一下。微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倒是要去见识见识。”说着,她就站起身来。她走到下场门,把门帘子抓住,掀起一条缝,将脸子偎藏在面里,向楼上包厢里张望了去。只见第三厢里面,一个穿西服的中年人,和一个妙龄女郎依傍了坐着,满脸都是笑。这时台上唱着武戏,筋斗虎在台上大翻其筋斗,这并没有什么可笑的。她回转身来,向站在身后的刘伯同笑道:“这位专员,还有一位很年轻漂亮的太太呢。”刘伯同笑道:“你错了,那位小姐并不是他的太太。你见过她的,她是我亲戚杨露珠小姐。”田宝珍抿嘴笑着,微笑向刘伯同点点头道:“三爷真有办法!”刘伯同站在她身后,也不便多说什么,跟着她回到化装室里去。田宝珍坐下来,笑道:“对不起,我要扮戏。我不能招待你。”他两手反背在身后,站着桌子旁边静静看她扮戏。笑道:“田小姐,你不扮戏漂亮,扮戏更漂亮。你的终身大事可得自己多多考虑,别便宜了对手方。”田宝珍两手撑着额角,对了镜子窥探着。正在让梳头扎头,就斜了眼珠道:“三爷,你能不能也给我介绍一位接收大员?”刘伯同知道她是一句俏皮话,但恰不示弱,点点头道:“行啦!凭你田小姐这个名声,也用不着我介绍。你不找中央大员,你怕中央大员还不来找你吗?倒不必接收大员,任何中央大员都可以。”说着,冷笑了一声。田宝珍心想,这胖小于有了出路了,又得拿势力来压人。便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是真话。我们吃戏饭的女孩子,不总得人照顾照顾吗?”刘伯同点了头笑道:“你明白这一点,那就好办了,回头见吧。”说着带了笑容走去。刘伯同回到楼上,却向金子原、杨露珠旁边的包厢里走去,相隔了一厢。那里面由张丕诚领班,带有三个旧同事,一齐坐着。刘伯同悄悄地挤了进去,身上又没有脱大衣,把后面椅子上坐的两位客,挤得把身子歪到一边去。他伏在张丕诚肩上,对着他耳朵轻轻说道:“我就在这里挤挤吧。”张丕诚向他·了两·眼睛,笑道:“你三爷真会办差事。可是你眼睛朝上不朝下。带了这件皮大衣,你够加上两个人的。”他虽这样说着,并没有让开。可是在后面坐的两位朋友,在当日同事的时候,地位就低一级,他们很知趣的,也不必招呼,就溜出去了,张丕诚道:“二位到楼下散座里去坐坐也好,回头我们同车回去就是了。”和张丕诚并排坐的一位年轻的何先生,虽然地位是平等的,可是想到刘三爷现在是个红人,也就退后一步,把位子让给了他。刘伯同这就舒适了,脱下大衣,放在后面那空椅子上。正当他站着脱大衣的时候,那边杨露珠小姐偏了头向这边看着,微笑着点了点头。刘伯同欠了欠身子,而且伸手向下指了两指。那意思是说,你就坐着吧。这时,金子原全神都注意到台上的戏,却也没有加以理会。半小时后,田宝珍第一出戏“女起解”出台了。她果然是个名角,出台之后,电灯忽然放光,照着她那周身红绸紧身衣裤。用“苗条艳丽”四字来形容她,可说是当之无愧。金专员略微也懂得一些皮黄,他听到田宝珍所唱的几段西皮,都唱得宛转流利,十分动听。他伏在包厢的栏杆上,不住地点头。张丕诚挤着刘伯同坐了,低声向他笑道:“我们专座,对小田很感兴趣。”刘伯同道:“你以为他们在后方的人,就不知道小田的芳名吗?他不过为了身份关系,不肯做露骨的表示,你以为他不懂戏,那就错了。你和小田也很熟,回头你到后台去给小田打个招呼。戏散了,一路到专员公馆去坐坐。反正我们用车子送她就是了。”张丕诚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他也有一点心事,觉得这个做法,杨小姐未必赞同。曾偷眼望了她一下,这时杨小姐正燃了一支纸烟吸着。他心想杨露珠大概也是兴奋过甚了吧,怎么也吸起烟来。但他猜想得并不对。杨小姐将两个染了红指甲的手指,夹在嘴里吸了两口,然后喷出一口烟来,随着就把纸烟由嘴角取下,将手膀子碰了金子原一下,金子原回过头来时,她却把手伸过去将纸烟递给金专员了。张丕诚虽隔了一个包厢的扶手板,但他眼光锐利,还看得很清楚,只见那纸烟头上,印着一道很深的红圉圉,不用说,那是杨小姐口上的唇膏了。这个感觉,金专员大概也是有的,见他接了纸烟看了一眼,然后笑着向她点了个头,这才把纸烟放到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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