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 卷上 徐爱录 14 治理天下之道

14 治理天下之道
【原文】
 
爱曰：“圣人作经，只是要去人欲，存天理。如五伯以下事，圣人不欲详以示人，则诚然矣，至如尧舜以前事，如何略不少见？”
 
先生曰：“羲黄之世，其事阔疏，传之者鲜矣。此亦可以想见，其时全是淳庞朴素，略无文采的气象，此便是太古之治，非后世可及。”
 
爱曰：“如《三坟》①之类，亦有传者，孔子何以删之？”
 
先生曰：“纵有传者，亦于世变渐非所宜。风气益开，文采日盛，至于周末，虽欲变以夏商之俗，已不可挽，况唐虞乎？又况羲黄之世乎？然其治不同，其道则一。孔子于尧舜则祖述之，于文武则宪章之。②文武之法即是尧舜之道，但因时致治，其设施政令已自不同。即夏商事业施之于周，已有不合，故‘周公思兼三王，其有不合，仰而思之，夜以继日’③，况太古之治，岂复能行？斯固圣人之所可略也。”
 
又曰：“专事无为，不能如三王之因时致治，而必欲行以太古之俗，即是佛老的学术；因时致治，不能如三王之一本于道，而以功利之心行之，即是伯者以下事业。后世儒者许多讲来讲去，只是讲得个伯术。”
 
又曰：“唐虞以上之治，后世不可复也，略之可也。三代④以下之治，后世不可法也，削之可也。惟三代之治可行，然而世之论三代者，不明其本而徒事其末，则亦不可复矣。”
 
【注释】
 
①《三坟》：相传为伏羲、神农、黄帝之书。
 
②祖述、宪章：借为效法、遵循前人的行为或学说。
 
③“周公”四句：语出《孟子·离娄下》“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④三代：夏、商、周谓之三代。


翻译解读


徐爱说，孔圣人删述六经，目的是彰显天理，淡化人的私欲，尽量让社会顺应天道，引出人性中光明的一面，避免人性中黑暗的一面显现出来。这就能理解春秋五霸崛起和以后的时代，阴谋诡计一大堆，有太多见不得人的龌龊和不堪，春秋中一笔带过，以免引人向恶，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可是尧舜以前的时候，民风很朴实，为什么也不说呢？


阳明先生说，圣人略过，有两个原因，一则伏羲与黄帝那个时代，太久远了，这么久的口口相传，传的不走样是不可能的，真相不可能考据的事情，是没办法写出来的；二则太古之治的实际情况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基本没办法比，写出来也没多大意义。


打个比方，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姑娘收到送花，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但结婚有孩子之后，男人某一天送孩子妈一大盒蓝色妖姬，大概花多少钱？一千多没了。如果是个普通工薪阶层来讲，女人是高兴还是发怒呢？以我的经验，女人发怒的概率会很高：一千多块钱，你买点啥不好，这玩意又不能吃又不能穿，这根本不是过日子的节奏哇。马上发火了。但在谈恋爱的时候，这个男人追这个姑娘的时候，姑娘收到这么一大盒蓝色妖姬的话，心里头还不幸福死了。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境遇变了，同样的操作，结果往往会是大相径庭的。


上古的时候，生产力是那个样子，民风朴实无华，很多操作是妥当的。但现在情况不一样的，完全没多大参考性，说多了也没多大意思，圣人就不说了。


徐爱继续刨根问底，那《三坟》这类的书，是伏羲、神农、黄帝写的书，这几个人也是圣人，为啥也删了呢？


阳明先生说，整个情况已经变了，把这些再传下去，对后世的影响，不一定是正向的，甚至误导一些人，所以孔子把这些也删掉了。先生强调“然其治不同，其道则一”，治理的方式方法可以是不同的，要因时治政，也就是与时俱进，不能照搬照抄，历史不会重演，照搬照抄就是刻舟求剑那样的蠢了。


治国之道的大原则有两点。一是爱民如子，把民众当成亲人看待，就是《传习录》第一章讲的“亲民”，爱民如子，这个“亲”字是一定要有一颗“心”在里面的。二是大公无私，不能把自己的私心掺杂进去，这样才能天道公权通行天下。


关于应变，我们要知道没有最好的办法，只有最合适的办法。“道”是永远不变的，“术”是根据实际情况变的。《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有这样一句话：“没有最好的生产关系，只有最合适的生产关系”，是同样的意思。生产关系必须适应生产力的发展，无论是超前还是滞后，都会出大问题的。比如用现在国家的治理办法去治理春秋时代的一个诸侯国，是肯定治理不了的；反过来，用封建社会的方式去治理现在的美国，也是要出大麻烦的。


当年周公治国的时候，碰到具体事情的时候，会考虑假设三王（夏启，商汤，周武王）碰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办？想不通的时候，晚上接着想，晚上突然想通了，就不睡觉了，爬起来等天亮马上去实施。


三王的“无为而治”，意思是居上位者的核心工作是导正人心，其他太具体的事情，居上位者是不会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的。当时的国家能自然而然的好好运行，是因为三王导正人心的水平确实有这么高。


如果居上位者没有这么高的水准，还非要去搞无为而治，就是东施效颦了，结果是祸害老百姓了，还不如干脆上山避世修行，免得为祸人间。


如果没有三王导正人心的水平，就尽量做好“天下为公”，以“道”为本。而以功利之心去治理国家，就是霸术了，比如现在美国的搞法。


美国四处讲的是我美国的利益如何如何，违背美国利益怎么样怎么样。从历史的角度看，美国现在是当年秦国一个翻版，美国之所以敢以功利之心治国，就是因为美国人船坚炮利，实力强劲，谁不服我就打谁。但这样搞下去，“刚不可久，柔不可守”，风水轮流转，当军事力量不行了的时候，你打不过别人的时候，再去讲什么美国利益如何如何，还管用吗？


阳明先生接着说，治国之道，后世儒者水平高度不够，讲来讲去，讲的都是霸道这一套。


治国是分层次的，最高层次是王道，就是三王时代的无为而治，不用具体去管，人民的心正了，国家自然是和谐的大同社会。次一等的是霸道，关于霸道讲的太多，我这里就不说了。如果连霸道都搞不来，就是靠坑蒙拐骗这些歪门邪道来治理国家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治理自然是非常糟糕的。


稻盛和夫就是用以道驭术的治理方式管理京瓷集团的。比如阿米巴模式，简单的说就是跨部门临时抽人组成一个项目组，项目完成之后项目组解散，项目组实施运行过程中独立核算。在稻盛和夫的企业里，阿米巴模式运行得非常好，阿米巴小组人员尽职尽责把事情做好，他的企业自然也运作的很好。


很多企业家到稻盛和夫这边学他的阿米巴模式，但回来之后往往运行的一塌糊涂，根本原因在哪里呢？


笔者总结，稻盛和夫的企业之所以能把阿米巴模式运行的很好，是因为有两个核心要素，别人没办法照搬照抄。第一，稻盛和夫本人的水平非常高，有足够高的人格魅力，整个企业里边大家对他都是很服气的，都是仰视的，他说话的权威性自然无可替代，引领人心的功能就显得无可匹敌。第二，企业文化做的特别好，大家的价值观基本相同，在这个大团体里，大家都认可“德”是高于“利”的，评价任何事情，首先是用“德”这把尺子。跨部门项目工作的时候，必然有人吃亏有人占便宜，但大家都把“德”放在前面，都真正的要先把事情做好，再考虑个人得失，工作是没道理做不好的。

唐虞指的就是尧舜禹汤的尧舜，那个时代至少在公元2070年以前，时间太过久远，已经没办法考证了，更别说恢复了，所以写的时候就直接略过不提。


夏、商、周三代之后就是春秋战国了，诸侯林立的割据时代，崇尚丛林法则，大家争权夺势，为生存而战，各种阴谋诡计，各种肮脏龌龊，根本就不是一个大一统状态该有的治世模式，如果写的太清楚了，不知道会教唆出多少坏人，所以也就删除不写了。


只有夏商周时代出了很多贤王，治世方法是可以借鉴的。奈何现在世上议论夏商周时代的人，高度就不够，不明其本，根本不明白治世最根本的是匡正人心，只知道一些根枝末节的事情，完全摸不到夏商周时期治理天下的根本，所以，夏商周时代治理天下的方法也没办法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