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回 探春理家

蒋勋细说红楼梦讲义

55 探春理家

一、知识点：

1、探春：贾探春，曹雪芹所著《红楼梦》中人物，金陵十二钗之一，荣国府贾政与奴婢出身的妾室赵姨娘所生的女儿，贾宝玉同父异母的妹妹，贾府通称三姑娘，宝玉及三春均在贾母身边抚养长大，所受教育极好，与嫡姐元春无异。她精明能干，能决断，有“玫瑰花”之诨名，连凤姐都忌惮她几分，抄检大观园时她扇了王善保家的一巴掌；她工诗善书，趣味高雅，曾发起建立海棠诗社，是大观园中的一位大才女；她关心家国大事，有经世致用之才，曾奉王夫人之命代凤姐理家，并主持大观园改革。 

2、赵国基：红楼梦中赵姨娘弟弟，荣府男仆。曾随侍贾环上学。赵国基死时，正值探春理家，为了发送赏银的多寡，赵姨娘与探春曾翻脸大闹。

二、金句/精华笔记

1、王熙凤我们知道又是一个非常好强的人，她有时候还撑起来稍微好一点，硬撑着要去管一点事情，所以身体其实越搞越差，那么后来就等于完全垮下来了。所以因此我们就看到这个大家族，我常常形容说，其实它的人口众多，事情繁杂，几乎像今天一个大企业，就是我们社会里面一个大企业，那王熙凤就像总经理一样。

2、探春讲了一句非常痛心的话，我如果是一个男人，我早就走出去了，我不要在这个家族里面，我想的是少有的华人社会，一个独立的女性的语言。她说可惜我是一个女人，我走不掉，我如果是个男的，我早就走出去了，她不要这样的家族，她觉得家族如果只是一个共犯结构，这个家族有什么意义？所以红楼梦 55 回这些部分是非常精彩的，那么也可以看到探春因此立下了威信，从此以后她开始对贾府的管理做了一系列的改革

三、全文逐字稿

美的沉思，我是蒋勋，我们要谈红楼梦的第55回，特别提醒听众朋友在53 回， 54回的时候是集中的在叙述红楼梦里面贾府的过年除夕晚上怎么祭祖，那么以及在过年的时候，所有外面的这些田庄庄主向黑山村的乌进孝他们要来交租税，那以及过年当时的这种热闹猜灯谜，那么一直大概到元宵节前后。

通常我们会看到现在一般华人的社会里过年已经没有像传统华人社会这么讲究，那其实在我们过年的时候，我们大概也知道过年通常都要过了元宵才算是年过完，年过完，所以在55 回之前，那么大概就叙述到元宵前后，因为到元宵前后，元宵是十五，所以一直到十七号就元宵节过了两天，那宁国府就是贾府的这个长房，宁国府他们才跟祖宗在行一次礼，然后把宗祠当中祖宗的这些影像，我们前面有介绍过，就遗针影像，就祖先的画像把它收起来，因为这些画像平常是不悬挂的，只有在过年的时候为了祭祖才把这些像请出来，有点代表祖先在现场一样这样的意思。

所以我们大概看到，如果54 回的结尾讲到的十七号元宵节过了两天才收祖宗的像的话，那么表示这个年大概要到十七号才正式，等于慢慢收了收掉，所以跟我们现在的习惯不太一样。可十七号把祖宗的像收掉以后，也希望大家特别注意一下，因为 54 回的结尾还提到十八号还有活动，就是贾府的大管家赖大，他的家族有一个宴会，十九号还有宁府的大管家赖升家里的宴会，二十号还有林之孝家的宴会， 21 号还有单大良家的宴会， 22 日还有吴新登家的宴会。

我刚念的这些名字，也许很多朋友不见得很熟，这些名字都是管家，就是贾府这样的大家族，因为底下的用人多到上百上千，所以管理企业当然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所以有几个重要的管家，那也许是好几代都在贾府帮忙的，那已经变成有一点像家人的一部分了，所以过年也要给他们面子，好，元宵过了以后就有这些管家们，他们轮流来宴会来请客。

好，所以大概一直到54 回结尾以后，我们看到这个年才慢慢的算是过完了，所以到 55 回的时候特别要大家注意到，就是也许因为过年，我们知道这样过年这么多的事件发生，每天都有宴会，所以有一个人是特别忙的，就是王熙凤，因为她是负责管家的，所以我们知道因为事情多，她几乎没有办法闲下来好，所以我们就看到年刚过完就发生了一个事件，这个事件就是王熙凤小产，书上叫做小月，那其实就是讲她小产了，那流产以后身体很虚弱，那么在家里面大概有一个月都不能完全管事，每天都有两三个太医来诊脉，来给她用药。

那王熙凤我们知道又是一个非常好强的人，她有时候还撑起来稍微好一点，硬撑着要去管一点事情，所以身体其实越搞越差，那么后来就等于完全垮下来了。所以因此我们就看到这个大家族，我常常形容说，其实它的人口众多，事情繁杂，几乎像今天一个大企业，就是我们社会里面一个大企业，那王熙凤就像总经理一样。所以因此我们就看到贾母也好，王夫人也好，就很担心觉得这个得利的王熙凤生病了，那这个病后来一直养到八九个月才好，从过年一直养了八九个月才养好，那么因此这段时间等于是一个空窗期。

怎么办？这么多事情要做，这么多人事要管理，所以后来就命令有三个人来协理做管家。一个就是李纨，因为李纨等于是孙媳妇辈，那么她跟这个王熙凤等于是同辈的，那第二个就是探春，一个贾家的四个女孩当中可以说非常能干的一位。第三个贾探春，那么她其实也才15 岁上下，那第三个就是宝钗，可是宝钗是外人，是亲戚，等于来帮忙，那么因此我们看这三个人构成的一个管理的体系，就在 55 回发生了许多重要的事件。

红楼梦的第55 回其实是很多喜欢红楼梦的朋友一定有很深的印象的，因为这一回当中特别提到了一个精彩的人物，她在之前表现还没有那么多，可是 55 回就看到她的才华能干，就是贾探春。我们曾经介绍过贾家的四个女儿，一个嫁到皇宫的是元春老大，第二个是迎春，迎春我们叫二木头，就是有点呆呆的，特别不能干的一个女孩子。那第三个就是贾探春，第四个年纪还有点小的惜春，就是喜欢画画的一位惜春。

那我们也看到贾母或者王夫人这些长辈，其实平常也都在观察完备，就是哪一个人可以做事，哪个人不能做事，大概也都看在眼中。那平常如果不做事，也就大家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也就无所谓。可是忽然王熙凤生病了，小产以后没有办法管理家务，所以就必须有人来代理。那当然名分上一定要找李纨，因为李纨等于是孙媳妇这个辈的一个长媳，所以就由她出面。

可是大家都知道李纨是年轻守寡，然后人好的不得了，就是很柔弱，很仁厚，我们说她是一个100% 的好人，可是我想很多朋友也都知道，好人不一定能干，我们说这个人好善良，好，你让她去做总经理，可能会把一个企业搞得一塌糊涂。因为好人意思是说常常有时候在处理事情上反而没有魄力，或者没有办法，有是非，那赏罚不严明，因为怕得罪别人，所以李纨就是这样的个性，所以李纨一代李底下的佣人都好高兴。

我想大家都知道说啊，来了一个主管是这么好，现实什么都是好的，那底下的佣人当然很高兴。就像你公司来了一个总经理，大家知道她是个老好人，底下的员工就会开始窃窃私语，就是说，好，这下我们可以偷懒了，我们可以为非作歹了，反正她不太管好。所以因此贾母跟王夫人也就特别担心，就让探春来帮忙，可探春因为年纪小，十四五岁之前没有做过什么事，大家也都不敢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能够做一个帮手。

等于李纨如果是一个总经理，探春就来做协理或者副理的身份，那可是觉得她平常很精明，头脑很清楚，也许可以就让她试试看，那另外就找宝钗。可是我们知道宝钗虽然聪明能力很强，可是宝钗这个人只要事不关己，绝不开口，就是她做人觉得她不是贾府的人，她姓薛，她只是亲戚来借助，她觉得我不方便介入贾家的事情，所以我们就知道说她管事等于不管事，因为她基本上是不愿意多开口的。所以我们去看到三个人当中其实真正能干能够做事，大概就是探春了，所以作者很了不起。

我们就看到探春她们跟李纨跟宝钗三个人就形成了一个意识的团体，等于有一点，共同来治理这个家务的事情。那每一天固定到一个花厅，后来就叫议事厅，好等于是一个办公室，在那边上班好，我们就看到才刚刚开始上班，就发生了一个事情，是55 回里最重要的一个重点就是说有一个佣人叫赵国基死掉了，那赵国基死了，按照贾府的规定要发丧葬费，就是帮她办丧事这些东西。那有一个吴新登，我们在 54 回里面讲过，她就是一个老管家的太太，吴新登家的就跑来报告说赵国基死了，那要发多少的丧葬费？那李纨因为刚刚代理，所以李纨也搞不清楚，可李纨就在想说，前一阵子袭人的妈妈也死了，袭人也是个丫头，也是佣人，那袭人妈妈死了发多少？那大家就说是发四十两，那李纨说好，那就照办吧，也四十两。

这个时候我们就看到探春的聪明了，因为探春就叫住吴新登的太太，说，你且不要去领钱，我要问你过去丧葬费有没有账单，就是哪一个人死了，发了多少钱，应该有旧例，你应该把这个东西拿来我们检查一下，因为贾府有一个规矩，就是奴仆有两种，一种叫家生子，就是家里面世代的奴仆，地位非常低，她的丧葬费是20两。那像袭人，因为是买来的新的丫头，她的丧葬费比较高，是40两，差了一倍。

那一般人都不注意，可探春注意到了，探春就说赵国基是家生子，他应该是二十两，不是四十两，所以就把这个40两改成了20两。可是我想我们等一下会特别提到，为什么探春在这个事情上，这么小的事情上如此精明？我们刚才提到说有一个佣人，一个世代奴仆家生子的佣人叫赵国基死了，那么老管家吴新登家的她当然知道应该发 20 两丧葬费，可是她故意来问，因为她觉得今天管事的人都是年轻的媳妇跟小姐，所以老员工有时候会欺负新主管，所以她们她就故意不拿账单来，然后就在那边说要发多少钱。那理完又有糊里糊涂就说，好吧，照袭人的办来发40 两。

可是我们看到探春为什么对这个事情这么敏感，可能读者还不清楚，赵国基不是其他人，他就是探春的亲舅舅。也许一般朋友会觉得奇怪，探春是小姐，怎么一个守门的警卫，身份这么低的奴仆，会是探春的亲舅舅？我们不要忘记，探春的妈妈是贾政的妾，赵姨娘生的，赵姨娘姓赵，她刚好就是赵国基的妹妹，所以她们其实是世代贾府的家生子奴才。

家生子这个字我们现在不太容易懂，就是说你是做佣人的，你结了婚生下的孩子继续在贾府做佣人，就世代的奴隶，这个叫家生子，所以这是古代大概最低等的一种奴仆，所以身份很低，死掉的丧葬费20 两，比袭人这种买来的奴仆要少了一半。所以探春当然敏感，以她自己的身份，她知道这个赵国基是她的亲舅舅，那这个吴新登这个老员工好像故意要整她们，所以不讲要给多少钱，看你们怎么样处理。那如果这一次批了40两，那表示说你不公。因为按照惯例，赵国基只能得20两的丧葬费，可是也许因为她是探春的亲舅舅，她就得了40两。所以探春在这个时候反而要立法严明，执法严明。她觉得如果第一天上班，我就寻思以后我根本没有办法让大家服气，所以探春一抓包，就把这个吴新登的这个错处抓出来。

那我们看到这个事情当然一闹开以后，最不快乐的就是探春的亲妈妈赵姨娘。我们很难想象得到，女儿第一天做协理在办公室上班，亲妈妈就跑到办公室来大闹，大家知道赵姨娘本来就是一个很不堪的一个人物，出身非常的低贱，后来被老爷看上，所以她常常要闹事的。那现在她觉得她的亲生女儿探春做了协理，那应该对自己家人好一点，亲舅舅死了，多给一点钱有什么关系？

那妈妈就来大闹，说你现在掌权了，你竟然对我们自己亲人都这么不好，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常常形容给朋友听，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到一个公司去做新主管，第一天做经理，你的老妈忽然跑到你的办公室来大闹，说你要把工款拿给我用，我想大概是很为难的事情。探春这一天非常严厉的跟她母亲划清界限，这是公领域，公款不能够这样花，那所有的法律上都规定某每一个人死掉，丧葬费有的是40 两，有的 20 两，我不能随便改这个例子，虽然她是我的亲舅舅，虽然你是我的亲母亲，所以就在大庭广众当中就闹起来。所以我想这一段很多人看 55 回，常常会有不同的意见。

有人觉得探春怎么对亲妈妈这个样子，可是我们知道林语堂先生曾经说她最欣赏的红楼梦的女性就是探春，探春这天被她母亲侮辱到很丢脸，就是你，你是一个总经理，然后妈妈来闹了，要你拉扯拉扯我们，把公款给我们一点用，那探春就觉得我不可以这样做。然后探春讲了一句非常痛心的话，我如果是一个男人，我早就走出去了，我不要在这个家族里面，我想的是少有的华人社会，一个独立的女性的语言。她说可惜我是一个女人，我走不掉，我如果是个男的，我早就走出去了，她不要这样的家族，她觉得家族如果只是一个共犯结构，这个家族有什么意义？所以红楼梦55 回这些部分是非常精彩的，那么也可以看到探春因此立下了威信，从此以后她开始对贾府的管理做了一系列的改革，而这些改革传到王熙凤正在养病的真正的总经理王熙凤口中。王熙凤连说了三个，好个三丫头，她说果然她真的是有才干，那过去因为没有管事，看不出来，可是十四五岁一旦把事情交给她，竟然可以处理到这么精明能干，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