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回 柳湘莲

蒋勋细说红楼梦讲义

47 柳湘莲

一、知识点：

1、树倒猢狲散：树倒猢狲散，解释树倒了，树上的猴子就散去。比喻有权势的人一垮台，依附他的人就跟着散伙了。词语词性为贬义词。

2、票戏：不以演戏为职业的戏曲爱好者，业余时间参与演出实践，谓之票戏。

二、金句/精华笔记

1、我想从贾母的口中已经感觉到说自己的子侄辈，自己的孙子辈，她有一种感叹，就是说这样子的话，这样子下去，这个家族的富贵怎么可能长久？一个家族能够发达，能够富贵，一定有她自己的严谨，有她自己做人的分寸。即使富有，在富有中也要对不富有的贫贱的人能够有一种关心，有一种包容。如果富贵变成自己的霸道，变成了自己占有欲更严重的一种对人的伤害，这个家族的富贵是绝对不可能长久的。

2、薛蟠不是一个坏小孩，当我们看他的行为时候，我们看到一个富二代、官二代，他的长辈母亲要负多么大的责任，因为从小把他宠到这种程度，就一个小孩，如果他要什么玩具，他立刻就要得到，那么他大了以后，他要什么，他也一定要得到，那么这种贪婪的惯性最后会害死了他。所以柳湘莲这一次再把他痛打一顿，因为他毫无招架的能力。

三、全文逐字稿

好。美的沉思，我是蒋勋，我们要谈红楼梦的第47 回，我想许多读者都记得，因为在前面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个事情是贾母的这个大儿子贾赦，那他因为很喜欢年轻的这些女孩子，所以他总是娶妾或者买这个小老婆，那贾母其实已经对他常年有一些不满，那结果贾赦有一天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就动脑筋，动到贾母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丫头鸳鸯就看上了鸳鸯，那他自己也不敢说，他就要这个老婆，他太太邢夫人去想办法，那邢夫人后来就拜托王熙凤，那王熙凤就觉得这个事情不妥，就不肯出面，觉得贾母平常就已经很不高兴了，觉得干嘛，这个老爷好好的关不住，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那么搞了一大堆年轻女孩子摆在房里，那贾母讲得很难听，说也不能做什么，那没得耽误人家的青春这样，所以王熙凤就劝这个婆婆说，我看最好不要去碰一鼻子灰。

其实邢夫人还是因为她是一个非常以她丈夫为主的一个女人，觉得丈夫要她做什么事，她做不到，丈夫大概就不高兴，那她就勉为其难就跑去讲这件事。她先跟鸳鸯讲，那鸳鸯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女孩子，我们看到我们一再强调这些丫头都是穷人家，很小就卖到富贵人家做丫头，大概八九岁就卖进来。那鸳鸯很忠心耿耿，她就一直服饰贾母，那到十六七岁长得很漂亮，而且非常的精明能干。

我觉得最了不起的是贾母曾经是一个管家的人，贾府荣国府上上下下多少的大事都是由她来管，那她身边一定要有一个不得了的特别助理，那么鸳鸯就是这个角色。所以贾母几乎现在年纪大了，有时候想起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什么事情，鸳鸯可以立刻提醒她。所以我们一直觉得鸳鸯虽然看起来是个丫头，可是好像贾母不管是私事公事少了鸳鸯是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的。所以当时王熙凤也跟她的婆婆讲说，你不可能要鸳鸯离开贾母的，因为贾母离了鸳鸯饭也不想吃，睡觉也睡不着的，就是真的很明显这样的一个状况。

所以后来我们看到这个贾赦，没有办法娶到鸳鸯，那鸳鸯也当众发誓说我一辈子就是服侍老太太，所以这一段你看了也很心酸，就这些女孩子跑出去做佣人，那今天佣人无论如何也有一个未来，可是过去卖到这些大户人家做佣人，好像自己未来的恋爱，自己未来的婚姻，根本是想都不敢想，那通常大概就是到年龄到了，就配给一个年龄相当的车夫厨师，所以她们根本没有什么我们今天讲到的自由恋爱，自己选择对象这种可能。

所以鸳鸯大概也死了心，就是说这个老爷子糟老头要打我的主意，那我干脆我就当众讲清楚，我一辈子都不结婚，我就服侍贾母，她如果有一天归了西就是死掉了，那我就断了法，我到庙里去做尼姑。所以我说心酸的原因是这些女孩子其实在红楼梦里，作者对她们有很大很大的同情。

那因为这件事情，所以到47 回的时候，我们看到贾母有一点不高兴，就是觉得这些老爷真不像话，怎么动脑筋动到我身边的人来，所以贾母这个老祖宗一发脾气，大家都很紧张。那后来贾母就说我心里闷得很，要找人陪我玩牌打麻将，所以王夫人呐，薛姨妈、鸳鸯、王熙凤她们就来陪贾母打麻将。我们知道贾母年纪大了，可能眼睛也花，这个头脑反应也慢，所以都是鸳鸯在旁边帮她的忙。

那有一段戏写得非常精彩，在47 回里，我们看到贾母的牌已经在听牌等一张二饼，那鸳鸯就想办法做暗号，让别人知道贾母要拿一张牌，因为我想大家知道陪老太太打麻将都是让为了让她开心，尤其是因为她最近心情不好，所以王熙凤就故意放出了一张二饼，然后让贾母胡牌。

这些地方都看到说鸳鸯在贾母身边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而作者也特别提到说这个贾赦要鸳鸯要不到，心痒难挠，就是一个老人家，做官的老人，然后心里面好色，喜欢年轻女孩子，那要鸳鸯要不到，他也曾经放出很难听的话说鸳鸯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掌心，那最后他就花了800 两银子去买了一个 17 岁的女孩子来做她的小老婆。我想这些地方都透露出贾府的这些做官老爷的某一种腐败。

我们谈到红楼梦第47 回，贾母因为这个贾赦要跟她要身边最得力的丫头鸳鸯，所以发了大脾气，那贾母一发脾气就弄得大家都很紧张，因为这个是家里面的一棵大树，红楼梦里面常常讲，那其实这棵大树就是贾母，就贾母从她嫁进来不到 20 岁开始管家，那她自己说我到这个家族来已经 54 年，大家可以算算看她现在的年纪大概是接近 75 上下了，就是年轻时候嫁过来，经过 54 年，她说我自己从做孙媳妇开始，后来变成儿媳妇，后来自己做了婆婆，她说我现在也有孙媳妇了，那前前后后 54 年什么事情没有经过？而这个家族在这 54 年当中也是荣华富贵，传了好几代，所以我们就看得出来，所谓树倒猢狲散，是说这个老太太看她好像事情都不管了，可是其实它真的是一棵大树，如可如果这棵树不在了，树上所住的这些猴子猢狲不可能不散。所以其实红楼梦里面看到这个家族的繁荣到没落，很关键的一个人物其实就是贾母。

所以她这一次在47 回当中特别感慨，就是觉得我嫁到这个家族 54 年，经过这么多事，可是就觉得有一种感伤，这个感伤就觉得怎么儿子辈孙子辈好像越来越不成样子，就是做官也不好好做，然后整天要娶小老婆，还动到这个自己长辈身边得力的人，她就觉得传出去简直是难听的不得了。

那最后娶不到还要花800 两银子到外面去买一个这个17岁的女孩，那贾母一直觉得年纪这么大了，你又不能做什么，你干嘛买这些女孩子摆在家里，不是耽误人家的青春吗？可是我想从贾母的口中已经感觉到说自己的子侄辈，自己的孙子辈，她有一种感叹，就是说这样子的话，这样子下去，这个家族的富贵怎么可能长久？一个家族能够发达，能够富贵，一定有她自己的严谨，有她自己做人的分寸。即使富有，在富有中也要对不富有的贫贱的人能够有一种关心，有一种包容。如果富贵变成自己的霸道，变成了自己占有欲更严重的一种对人的伤害，这个家族的富贵是绝对不可能长久的。

好，所以47 回特别希望大家注意贾母的感慨，其实看到家族慢慢要没落的过程，所以在 47 回前面讲贾母生气大家陪她打牌，用比较幽默的方法来度过贾母的这个，愤怒的时期。可接下来就进入一个人物，这个人物我们过去对她谈的不多，就是柳湘莲。柳湘莲是我常常跟朋友说，红楼梦里面的大概第一帅哥就是柳湘莲。

这个柳湘莲在作者的描述里是长得美得不得了的，漂亮的不得了，而且他学武艺，所以不只是漂亮，身上有一种少年英气。除了这个英气以外，我们常常觉得男性如果有英气，是练武的人，是那种健身武馆的人，你又觉得会不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又有一点粗鲁？可是柳湘莲他又喜欢唱戏，他常常上舞台票戏，就有点像我们今天活跃于小剧场的一个小生，就他都是在舞台上演小生，非常漂亮，有时候甚至反串去演一个女角，所以你就感觉到柳湘莲的身上好复杂，就是漂亮帅气，可是同时又有温柔。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我们如果以形象来讲，十七八岁大概人见人爱，就是不但女性着迷他，连男性都着迷他。所以我们就看到红楼梦后来有一个人为了柳湘莲自杀的，就是尤三姐。尤三姐当时因为大家论及她的婚姻，就是说你年纪大了，应该有一个对象，她就抵死不从，她说她一生只爱一个人。她这姐姐尤二姐就觉得很奇怪，说，你到底爱谁？我怎么不知道，亲姐姐都不知道。

她说五年前我到贾家看戏，看到有一个票戏的人叫柳湘莲，我爱上了他，五年来我念念不忘，除了这个人我绝对不嫁，我们现在听起来有点像神话，就是那个年代爱一个人可以爱5年，大家都不知道，连姐姐都不知道的，可是这里面大概也透露柳湘莲真迷人，就是那种漂亮帅气而同时又温柔的一个少年的感觉。

他跟宝玉也很好，他跟已经去世的秦钟在生前也是好朋友，而且有情有意，他这个时候就有机会就到了这个贾家来做客，因为贾家有个管家叫赖大，那赖大家里有一个晚辈叫赖尚荣，那家里演戏就请了这个柳湘莲来，那柳香莲说他很潇洒的一个人，他也不喜欢读学校的书，然后父母很早就死了，然后非常的喜欢狭义的肝胆那做事不拘细节，喜欢舞枪弄剑，就是喜欢在武馆里跑一跑，那也不拘细节，是说他有时候也赌场里面赌钱，有时候大概也跟这种欢场的女孩也有一些来往，所以他其实是一个蛮独来独往的，有点侠客型的这样人。

那等一下我们就看到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想红楼梦第47 回大家很多人看了都会印象非常深刻，因为我们看到这个柳湘莲，大家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冷二郎，我想冷二郎翻译成现在的语言用最好的方法就是酷哥，就是他漂亮帅气人，每个人都爱他，可他其实有点冷冷的，他凡是看不上眼的人，他也不太来往，就是脸上常常都给人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好。

这一天因为贾家的管家赖大，他的晚辈赖尚荣在家里弄戏班子，所以柳湘莲就被请来。柳湘莲跟宝玉很好，那也跟宝玉说，最近有没有去秦钟的坟上，因为秦钟死了一段时间，那生前曾经是他们的好朋友，他说因为今年雨水大，把坟中的这个秦钟的坟给吹坏了，所以我特别还去祭拜了一下，把坟也修了一修，就透露出看起来是一个酷哥，一个冷二郎，可是他其实有情有义。

可这天就发生了一个事情，大家都记得红楼梦里面一个薛家，薛宝钗的哥哥薛蟠是最不堪的人，我常常跟大家解释，薛蟠不是坏人，就是因为家里太有钱，然后独子，爸爸又死了，所以那个妈妈从小宠他宠到不行，所以他要什么东西，妈妈就把那个东西弄到手。那小时候可以是玩具，大了以后，比如他要香菱，他觉得香菱很美，他就把香菱的未婚夫冯渊给打死了，打死以后他也不去法院，被告了也不去法院，他妈妈自然因为官场都熟，就替他打点，所以他也好像一个无事人一样。这样的一个男孩子，好像他也爱女孩，也爱男孩。可是其实我常常说薛蟠其实不是爱，它是一个欲望，一种占有欲。就对他来讲，这些男孩女孩，他其实就像他小时候要玩具一样，他就要到手。

好，这一天他碰到柳湘莲，他当然就爱上柳湘莲，我用了一个爱这个字，可是我觉得青少年这个年龄，其实薛蟠是那种富二代，官二代，他根本就是什么东西，一到手他就忘了，他曾经有过包养学弟香怜、玉爱的这种恶行，曾经抢香菱打死人家的未婚夫冯渊，可是隔一阵他都忘了，好，现在当下还就是迷恋这个冷二郎柳湘莲，那柳湘莲就很生气，柳湘莲就觉得说你追我也没关系，你如果真爱我，追我你干嘛？那样就是薛蟠在追一个人时候是很难看的，可能口水也流得一塌糊涂，讲话就很下流，那柳湘莲就很生气，然后就要走，那这个赖尚荣，宝玉就留，他说你干嘛呢？看戏看一半要走，他说我不再不走就会出祸，他说因为你一看你们家里这个薛蟠简直是不成样子，讲话越来越没分寸，所以我们在这里讲说柳湘莲并不见得不跟人家谈情说爱，可是他很讨厌人家这么下流肮脏的样子，就是追人，追求一个人也大大方方的追好。

他走了，走了以后，那个薛蟠就大闹起来，谁放了小柳儿走啊？他叫小柳儿，他就把柳湘莲当成是那种好像这个什么里面的那种可以玩的这种男孩子，所以柳湘莲气的要死。柳湘莲到门口，听到讲小柳儿已经火冒金星着，后来这个薛蟠就追出来。好，柳湘莲想说，你既然如此，我好好整整你，薛蟠是从来没有被别人整过的。

刘湘莲说，我们这里说话不方便，你真的要跟我好，我们都要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没有人的地方，那薛蟠简直昏，你知道那个色迷心窍，大概就是如此，他说你也不要带佣人，所以就两匹马就一直往城外跑，好跑到那种荒郊野外，柳湘莲下来就把他从马上啪一下拉下来，因为柳湘莲是会武艺的，一个脚踩他背上，然后要他说爬下头去，把那个脏水全部给我喝进去。

好，这一天薛潘大概惨了，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这个富二代官二代被整到这么惨，就是薛蟠其实是一个书里叫呆霸王，就他像个霸王一样凶，霸的不得了，其实很笨，就根本就是一个没大脑的一个人。所以这场戏很多人读到这里，大家都哈哈一笑，觉得好啊，薛潘，你也有今天。

可是我不晓得，我常常要解释说，薛蟠不是一个坏小孩，当我们看他的行为时候，我们看到一个富二代、官二代，他的长辈母亲要负多么大的责任，因为从小把他宠到这种程度，就一个小孩，如果他要什么玩具，他立刻就要得到，那么他大了以后，他要什么，他也一定要得到，那么这种贪婪的惯性最后会害死了他。所以柳湘莲这一次再把他痛打一顿，因为他毫无招架的能力。

我们也看到有些青少年看起来凶的不得了，因为被家里宠坏了，可是他真正碰到会武艺的柳湘莲时候，他是毫无招架的能力的。柳湘莲打他的耳光，把他这个胳膊几乎那个拉到脱臼的状态。因为柳湘莲是真正身上有功夫的人，所以这一段戏其实虽然觉得柳湘莲下手很重，大家还是觉得好像大快人心，因为从小说开始，这个薛蟠就打死过人，抢人家的老婆，什么事都做过，那我说这个人不坏，可是事情都是坏事，所以也总要有人出面去整一整他。所以我们就看到他被打了以后，他的母亲看到抬回来的儿子，简直一塌糊涂，骨骼也什么都弄。可是其实柳湘莲下手没有动到他的太严重的筋骨，可是这个时候薛宝钗非常了不起，说哥哥也真的要有人教训了。那我们也看到这一场47 回，这场戏之后，薛蟠有非常惊人的大改变，而他最后竟然也跟柳湘莲结为结拜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