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听】第1回 洪荒中的一块石头

蒋勋细说红楼梦讲义

一、知识点：

1、女娲补天：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出自《淮南子》。该传说讲述了在女娲用泥土仿照自己创造了人类，在水神共工造反，与火神祝融交战时，共工氏因为大败而怒撞不周山，导致天塌陷，天河之水注入人间，女娲不忍生灵受灾，于是炼五色石补好天空，折神鳖之足撑四极，平洪水杀猛兽，通阴阳除逆气，万灵始得以安居。

2、《哈利波特》：英文名HarryPotter，是英国作家J·K·罗琳（J. K.Rowling）所著的魔幻文学系列小说，该系列主要描写主角哈利·波特在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前后六年学习生活中的冒险故事，整个故事围绕着哈利与伏地魔的斗争展开。

3、《金刚经》：佛教经典，全称《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又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简称《金刚经》。最早由后秦鸠摩罗什于弘始四年（402）译出。共一卷。以后相继出现5种译本：1、北魏菩提流支译《金刚般若波罗蜜经》；2、南朝陈真谛译《金刚般若波罗蜜经》；3、隋达摩笈多译《金刚能断般若波罗蜜经》；4、唐玄奘译《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即《大般若经》的第九会）；5、唐义净译《佛说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由于篇幅适中，得到广泛传播，三论、天台、贤首、唯识各宗都有注疏，特别受到慧能以后的禅宗重视。

二、金句/精华笔记

1、你相不相信女娲炼石补天，用了各种颜色的石头，煮成像油画岩料一样的岩浆，最后把西北边破了一个大洞的天空补起来。神话故事告诉我们说，如果你不相信，你试试看每一个黄昏，你往西边的天空看一下，所有的彩色的晚霞，其实就是女娲补的天空，所以有时候觉得红楼梦讲的这个神话故事其实也不遥远。

2、我们说荒诞不经是因为他讲的故事，不是一个理智可以理解的。红楼梦的作者自己写了这本书，然后说满纸荒唐言，他说我的小说里每一张纸上写的东西都是荒唐的言论。可是我记得大概 11 岁吧，我读到这句话已经很感动了，因为在学校里，老师绝对不会说他说的话是荒唐言，我的父亲母亲教训我的时候，也绝对不会说他们说的话是荒唐言。

3、我觉得神话本来就是荒诞不经的，一整本的哈利波特可能都是荒诞不经的故事。可是孩子很爱读神话，因为在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里，好像隐藏着很多小孩子似懂非懂的生命的真正意义。

4、所以石头记里的这块石头被丢在大荒山无稽崖，它就开始吸收日月精华，经过几世几劫漫长的岁月，最后它从无想变成有想，从没有生命，最后变成了有生命，可以来去自如，可以变成可大可小。

三、全文逐字稿

我记得好几次被朋友们问到一个问题，说如果你到一个荒岛一段时间，跟外在的世界完全隔离，那么你只能带一本书在那个岛上，你会带哪一本书？我真的好几次被朋友问到这个问题，那我大概也都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红楼梦吧。我想其实我们的一生会接触到很多的文学作品，甚至文学作品以外的其他的书籍，我们也都会接触到很多，可是我相信很多的朋友大概一生都会有一本书，记忆非常非常深刻。

我大概是从小学的五年级开始，很偶然的机会开始翻阅红楼梦，小学五年级可能才 11 岁左右。那事实上，读这样的一个300多年前的文学经典，里面当然有些东西不容易懂，因为红楼梦有诗、有词、有赋，有各种的古典文言文的句子，所以不见得完全读得懂。可是我一开始就被它吸引了，因为红楼梦的第一回，它在讲一个很简单的神话。

红楼梦，我想很多朋友都知道，它原来的名字不叫红楼梦，它叫做石头记。石头记很简单，大家知道它就是在讲一块石头的故事，这块石头来历非凡，我当时就被这个石头的神话故事吸引住了，觉得好神奇，怎么会一块石头会有这么复杂的故事，那这个神话我想今天我重复的叙述一次给很多朋友听。

有些朋友读过红楼梦，马上就想起来了，或者有些朋友没有读过红楼梦，特别是可能今天十几岁左右的青少年的朋友，我其实特别有一个野心，是希望有一天华文的世界青少年会爱上红楼梦这本书。因为这本书里讲的主角贾宝玉、林黛玉，他们其实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他们就是青少年，薛宝钗可能 15 岁，贾宝玉可能 14 岁半，林黛玉可能 13 岁，都是十几岁，大概我们今天国中生、高中生这样的年龄，所以我觉得青少年去读这本书应该有更深的感触。

可是刚才我说这本书原来的名字叫石头记，是讲一个石头的故事，没有读过红楼梦的朋友就会很不容易了解，很纳闷，问我说红楼梦怎么会是讲石头的故事？红楼梦的主角不是贾宝玉跟林黛玉吗？那我想我就会特别解释一下，其实贾宝玉就是一块石头。那么这个故事很有趣，它从远古开始讲起，远古人类还没有历史，还没有文字，它是一个神话的时代，说有两个神，一个叫共工，一个叫颛顼。

这两个神很奇怪，他们非常爱打仗，每天打来打去，那打得不亦乐乎，打得天翻地覆，最后他们就把支撑天的柱子撞断掉了。中国古代相信天空是一个棚子，是一个屋顶，有点像我们家里的房子的屋顶，有四根柱子去支撑这个天空的棚子，那他把一根柱子撞断了以后，这个柱子断了，屋顶就塌了一块，上面就破了一个洞。如果我们的家屋顶破了一个洞，风吹日晒雨淋，当然非常不舒服。所以这两个男人打仗惹的祸，最后就有一个女人来收拾弥补，这个女神就是女娲。

女娲是一个神，她看着这个破洞，心里很多很多的感触，觉得这样子的话人都没有办法生活，因为风吹日晒雨淋，她就发了一个大愿，她要把这个天空的破洞补起来，但是怎么补？这么大的一个洞要怎么补起来？最后她就开始做了一个工作，她就去采集所有的石头，神话里面说她采的石头有各种不同的颜色，我们知道现在我们叫做矿石，石头其实有各种不同的颜色。

以台湾来说，观音山的石头是黑色的，北投的石头因为有硫磺是黄色的，这些石头颜色都不同，那女娃就决定说好，她要把石头收集在一起，那个量足够了。她就做了一个工作，就烧起大火来熬炼石头。

我想一般朋友听到这个神话都觉得好神奇，荒诞不经。石头，如果我们今天把一块石头放到家里的锅里去，用大火煮，它可以煮化吗？我记得我最早读神话时候觉得好有兴趣，因为女娲最后真的是把石头全部煮成了岩浆，像油画岩料一样的岩浆，她就开始用这个岩浆去弥补天空的破洞，原来的名字叫做石头记，她就是在讲一块石头的故事。而这块石头是因为女娃炼石补天，她要熬炼石头变成岩浆，去补天空的破洞，所以她练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石头。

这是红楼梦第一回里面给我们的一个有趣的数字，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读到 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我立刻就觉得这个作者讲的是时间，因为我们一年会有365天，那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石头，当然是作者在暗示一个漫长的时间，好像这个女神在洪荒之中炼石补天，也要经历好漫长的岁月，慢慢把天补起来。

我们知道这个神话故事常常说到，你相不相信女娲炼石补天，用了各种颜色的石头，煮成像油画岩料一样的岩浆，最后把西北边破了一个大洞的天空补起来。神话故事告诉我们说，如果你不相信，你试试看每一个黄昏，你往西边的天空看一下，所有的彩色的晚霞，其实就是女娲补的天空，所以有时候觉得红楼梦讲的这个神话故事其实也不遥远。某一个夏天的黄昏的傍晚，可能到了淡水的河口，看到晚霞落日的灿烂，就会想到这一片天空，原来是女娲补的天。

这个小说的神话当时吸引了我，11岁的时候读它是因为这样的一个故事，荒诞不经。我们说荒诞不经是因为他讲的故事，不是一个理智可以理解的。红楼梦的作者自己写了这本书，然后说满纸荒唐言，他说我的小说里每一张纸上写的东西都是荒唐的言论。可是我记得大概 11 岁吧，我读到这句话已经很感动了，因为在学校里，老师绝对不会说他说的话是荒唐言，我的父亲母亲教训我的时候，也绝对不会说他们说的话是荒唐言，可是为什么有一个作者写了一本书，说我写了这么厚一本书，满纸荒唐言，我已经开始感觉到兴趣。

我觉得神话本来就是荒诞不经的，一整本的哈利波特可能都是荒诞不经的故事。可是孩子很爱读神话，因为在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里，好像隐藏着很多小孩子似懂非懂的生命的真正意义。例如说刚才讲的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石头，那么女娲在补天的时候，把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石头全部都煮成了岩浆，全部都用了，最后有一块石头它没有用，不晓得是不需要用了，还是她忘了，就把这块石头丢在大荒山无稽崖，大荒就是洪荒，无稽，就是不要查证。

如果你去查证红楼梦讲的这个话到底对还是不对，大概就会被作者嘲笑，因为他就告诉你说，这块石头丢在一个无法查考的一个地方，大荒山无稽崖，这块石头是没有生命的。我们在路上看到一块石头，我们踢它，我们丢它，石头都没有反应，我们觉得石头是没有生命的。

可是很奇怪，在古老的东方，相信石头也可能有生命。所以我自己最近一直读金刚经。金刚经里面说一切众生，卵生、胎生、湿生、化生、有色无色，有想无想。我恍然领悟到，原来佛经里面讲的众生并不是讲人，因为人是胎生。可他也讲到卵生，卵生的话就是鸟类，它才是生的一个蛋。他讲有色无色，有想无想，讲到的是可能是植物，讲到的可能是石头。佛经里认为所有的生命，我们认为它没有生命，其实都可能有生命。

所以石头记里的这块石头被丢在大荒山无稽崖，它就开始吸收日月精华，经过几世几劫漫长的岁月，最后它从无想变成有想，从没有生命，最后变成了有生命，可以来去自如，可以变成可大可小。

这是红楼梦一开始讲到那个石头，我觉得当时我 11 岁在读它的时候，我已经觉得比哈利波特还好看了。怎么会有一块石头经过修炼会变成有生命了，所以他就每天到处玩耍。我们知道在东方一直相信，所有的生命经过修行都可以改变自己的。我想大家一定记得有一条蛇，白颜色的蛇，经过了几百年的修炼，最后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她就到了杭州西湖边寻找她所爱的人。东方一直相信任何一个生命，不管它是动物、植物，甚至它是一块石头，石头记里讲的石头，它最后都可以修成人的肉身。

第一回介绍了一块石头，是女娃炼石补天最后没有用到的那块石头，因为没有用到，丢在洪荒之间。这块石头觉得好惭愧，为什么别的石头都有用，为什么我没有用？他就开始从无想变成有想，从没有生命变成有生命，从没有感觉变成有感觉。最后几世几劫修成了一个男生，他就到处玩耍，走来走去，最后就被天空上的警幻仙宫看到，就把他带到赤霞宫，封他为神瑛侍者。

瑛，这个字是斜玉边一个英雄的英，我们知道现在如果我们制作玻璃，我们需要一种矿石，就是石英，一种发亮的石头。所以这个小男孩其实就是一块石头，可现在他变成了小男孩了，他就在天上的灵河岸边，每天在玩耍，玩来玩去。有一天，他忽然发现临河岸边有一块石头，就三生石畔，他在这个石头旁边看到了一株草，带着一点红色，叫做绛珠仙草，他觉得这一株草长得好漂亮，好美，他就爱上了这一株草。

我常常觉得，如果今天我有机会跟十几岁的青少年讲红楼梦的故事，我希望把它变成哈利波特，因为它事实上真的就像一个神奇的故事。一个石头怎么会爱上一株草？这株石头因为爱上了这株草，觉得这株草长得这么美。可是他很担心这株草，如果它的水分不够，没有办法成长得很茂盛，所以他就每天跑到灵河里面去舀那个甘露水，一勺一勺的舀，一勺一勺的去浇灌它，有时候可能用双手去捧着一捧水去浇灌这个草。

我相信我们家里如果养了一个盆景，我们关心这个盆景，我们就会有这些动作，每天给它一点水，我们就会发现其实作者在石头记里面想要讲到一个石头，当他有感觉了，当他对另外一个生命有关心了，他自己的生命也在改变。而这一株草因为受到雨露之恩，受到这个雨水露水的恩惠，它就越长越好，越长越茂盛，然后这个草也开始从无想变成了有想。

我不知道如果我们家里用盆景养了一株小麦草，或者我们走到旷野当中看到草，我们会觉得那个草也有感觉。有朋友跟我说，如果你养植物，你要跟它说话的，它会长得更好，听起来好荒诞不经，可是红楼梦真的相信这句话，所以这个草就在想说，他每天来给我浇水，每天给我浇水，让我长得越来越好，可是我的生命并没有这样的水可以还报于他，所以它心里面就开始郁闷起来了。

那个郁闷是说，如果别人对我有恩，别人对我有情，别人给了我很多好处，我没有办法还报，所以我心里面郁结着一种缠绵的东西，就是我觉得我应该要还他什么，我们叫礼尚往来。别人给了我什么东西，我为什么没有办法给他什么东西？后来它就想说，好，这块石头已经修炼成一个男人的身体，一个小男孩的身体，他大概会到人间走一走，如果他下凡到人间去，那我也下凡去陪他一次，把我一生的眼泪还他，大概也算把他给我的雨露之恩还掉了。

所以我们就看到这一株草，也就开始修炼，不断的修炼，不断修炼，最后也修成了一个人的身体，可是它只修成了女性的身体。在东方很有趣，常常会相信修行时间还不够，会修成女性的身体，继续修行，就会修成男性的身体。所以这块石头修行的时间好像比这株草修的时间要长，就修成了男生，让这个草就修成了女生。

后来这块石头真的就下凡了，到了人间，找到了一个人间的姓贾的家庭，然后他生下来时候，口中就含了那一块发亮的玉石，所以它的名字就叫宝玉，叫做贾宝玉，生在贾家，然后这一株草就降生在一个姓林的家里，就是林黛玉。他们降生在不同的地方，各自不认识，可是他们是表兄妹。有一天这个林黛玉的妈妈死掉了，所以没有人照顾她，她爸爸就把她送到外祖母家里去寄养，他就见到了他的表哥贾宝玉，那个时候他们大概都是 10 岁左右的孩子。

贾宝玉看到林黛玉第一句话就说，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的，旁边的大人都在笑说你胡说八道，你们根本从小没有见过面，两个离得好远，可是宝玉心里很笃定，这个妹妹我是见过。而林黛玉也说奇怪，为什么这个人我这么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所有的读者都知道他们真的见过，他们见过的时候一个是石头，一个是草，而林黛玉就开始了她生命里面要还眼泪的故事，每天哭，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可是她只是要把她得到的水还掉。

所以有时候觉得读了这样的故事，使我在台北市的街头角落，看到一个国中女生背着书包在那边一直哭，我忽然想，她大概是要来还眼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