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10日 刺史韦应物的一场燕集

刺史韦应物的一场燕集

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

唐·韦应物

兵卫森画㦸，宴寝凝淸香。

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

烦疴近消散，嘉宾复满堂。

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

理会是非遣，性达形迹忘。

鲜肥属时禁，蔬果幸见尝。

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

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

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

方知大藩地，岂曰财赋疆。

老郑/LaoZheng

朋友们大家好，咱们今天要读一首韦应物在苏州写的长诗，这首诗的篇幅比较大。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在选诗的时候，尽量选一些比较篇幅短小的、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的一些小诗。韦应物作为苏州三刺史之一，他的诗歌的成就非常之高，但是在韦应物的诗集当中专门写苏州的或者在苏州写的诗，可能长篇的比较多。这首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短的。

这首诗是韦应物在郡斋中和文士燕集——所谓的郡斋就是在苏州刺史的一个府邸，在官衙当中，那天正好下雨，和一些朋友在处理完公务以后做一个雅集。

老郑/LaoZheng

《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标题点明地点是在郡斋，在刺史的府邸。雨中，那是一个下雨天。与诸文士——和苏州地方的文人墨客一起吃饭。

杨旭辉/YangXuHui

这首诗的诗题特别强调“诸文士”，也就可以看出来，韦应物到苏州做刺史的时候，他结交了很多苏州当地的文人、文士，而且他认为这种文人和文士——在他一生接触的交友当中——水准还是非常之高的。这样的一种“诸文士”，诗题里的概念在诗歌作品当中是有呼应的，诗歌最后快结束的时候有这样两句——

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

吴地这个地方文化历来是发达的，文史的学问历来是非常的繁盛。这样的传统不仅仅在唐代，直到今天苏州地方上也有非常多的文史爱好者。我们这一年一直给大家来领读——我们是跟大家一起来读这个诗，有很多的听众朋友一直非常支持我们的节目，这也可以体现出苏州的文史风气之盛。有了这样的一个地域文化的底色和背景，我们做这个节目才有信心或者才有动力。

老郑/LaoZheng

很多听众朋友给我们指出问题，他们表达的见解都很有水准，我觉得在和朋友们的交往当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杨旭辉/YangXuHui

韦应物后面用一个形容“群彦今汪洋”，“彦”就是那种才华横溢的人，就是说今天在我的雅集当中，高朋满座。汪洋，我觉得理解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是杰出的人才非常之多，文士英才之多；第二个是来夸赞群彦，学问非常好，腹中的学问就像汪洋大海一样，浩瀚无边。这是韦应物对苏州文化的一个认可，对苏州群彦的一个高度的评价。

老郑/LaoZheng

古代不是有个“潘江陆海”吗？

杨旭辉/YangXuHui

潘岳的才华和陆机陆云的才华，像江海一样的浩渺无边。

老郑/LaoZheng

这里“群彦今汪洋”和“潘江陆海”的意思是一样的，这是一种对于吴中文士、高水平的一种赞美。

杨旭辉/YangXuHui

一种非常典雅的礼赞。

老郑/LaoZheng

我们来读，首联写宴会本身。

兵卫森画㦸，宴寝凝淸香。

说的是燕集周围的氛围。

杨旭辉/YangXuHui

因为在郡斋当中，还是有一些护卫的。兵卫在郡斋外面守卫，手持着画㦸。

老郑/LaoZheng

厅堂上面有清香、有暗香浮动，这是一个清雅之所。

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

这应该是一个夏天的时候，外面正有大风雨，海上风雨之类的。

杨旭辉/YangXuHui

这是扣的诗题的“雨中”。

老郑/LaoZheng

逍遥池阁凉， 在池阁上面我们可以尽享凉风、凉意、凉爽。外面大风雨，里面是高朋满座，是一种清雅的聚会。

杨旭辉/YangXuHui

在清雅的聚会当中，平日里的很多的烦恼啊忧愁啊，因为雅集，顿时的烟霄云散。

老郑/LaoZheng

烦疴近消散，嘉宾复满堂。

烦疴，扰人的不适，毛病。

杨旭辉/YangXuHui

疴，疾病。

老郑/LaoZheng

扰人的、烦人的疾病尽消散，我的身体感觉很好；“嘉宾复满堂”又有满堂的嘉宾。

杨旭辉/YangXuHui

所谓的良辰美景、嘉宾良朋。

老郑/LaoZheng

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

这是作为一个州中的长吏的感慨。

杨旭辉/YangXuHui

我虽然居住在装饰比较华美的郡斋当中，但是我没有亲眼目睹到苏州老百姓的安康祥和的生活。作为地方官来说，这是我的第一要务——通过我的治理、励精图治，把当地的老百姓的生活变得富足了。他说，我还是有点惭愧。

老郑/LaoZheng

这可能是一个谦逊之语，尤其是当场，他做了这个诗是要和来参会的文士嘉宾交流的。

杨旭辉/YangXuHui

这里面我们可以感受到诗歌带有一种非常重要的交际和交流的功能。在这里他是作为一个长吏、作为一个刺史来说，他要表达自己对苏州老百姓以对苏州文史的一种歉意和关切之情。

老郑/LaoZheng

我心中是有你们的，我关心着你们，虽然说我可能做的还不到，但我是有心的。这种表达有很好的一种身份感，我是作为主人、作为长吏，我来说这些话。

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

理会是非遣，性达形迹忘。

这两句挺有意思的。

杨旭辉/YangXuHui

韦应物对性和理的理解可能跟理学家的理解不一样。我读这首诗，我更感觉到韦应物对性和理的理解是偏向于道家的一种顺应自然、泯灭是非、淡忘行迹的这样一种道家的哲学思考。

老郑/LaoZheng

理会是非遣，我已经超越了俗世的是非，我进入到更高的境界。不是说他不讲是非，而是他超越了是非。这个是一个很有趣的表达。性达形迹忘，我是一个率性之人。

杨旭辉/YangXuHui

通达之人，对外物的行迹已经完全淡忘了。

老郑/LaoZheng

不拘行迹，不拘小节，潇洒、洒脱。

杨旭辉/YangXuHui

更追求一种更高的精神的自由和洒脱。

老郑/LaoZheng

这是一种高士的风度。

理会是非遣，性达形迹忘。

在这种场合宾主已经没有什么拘束了，大家非常地融洽。

杨旭辉/YangXuHui

在这个宴会场合，作为主人来说这个话，可以让所有参与宴会雅集的人一下子就放松起来了。前面他还讲“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有长吏的一种身份感在，但是到这里——我这个人是非常随意的，在宴会的雅集上大家随意放开就可以，我没有什么太多的是非。

我经常讲一句话——这句话讲了以后经常容易引起人的误会——我说，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很多人说，你讲的，家是不要讲道理的。在家里面不是说动不动就给你讲一个道理，掰扯一个是非出来，家里是需要讲感情亲情温暖的地方。家庭的第一要务我觉得是温暖亲情，不要动不动我就给你来掰扯一下，到底谁对谁错。

韦应物作为主人来讲这番话，让大家一下子就放下了包袱。

老郑/LaoZheng

我们去出席一些场合，吃饭宴饮的时候，或者有朋友请客，主人很多时候会说一句话：“大家放松一点，咱们今天不讲究。”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自己人，我们是家宴，跟职场上的应酬是完全不一样。

老郑/LaoZheng

韦应物在这两句诗里说的意思，一模一样，我们放开来，大家不要拘束。

杨旭辉/YangXuHui

甚至可以放浪形骸。

老郑/LaoZheng

你们来了我要招待你们，我要用好东西招待你们。下来他就说：

鲜肥属时禁，蔬果幸见尝。

杨旭辉/YangXuHui

大肥大甘之物，不是轻易能够得到的，会有很多的规定、规矩，有的食物是不能够入馔的。比如说，今天的人觉得我吃牛肉是很正常的，但是在古代牛肉是不能轻易吃的。因为牛在中国古代农耕社会当中是一个畜力，非常重要，不能随便吃牛肉。在有些朝代如果说你杀了牛吃牛肉是要招致牢狱之灾的。

老郑/LaoZheng

鲜肥属时禁，蔬果幸见尝。

在官府里面有一整套的安排、规矩。韦应物请这些宾客吃的时候，他们吃到了鲜肥吗？

杨旭辉/YangXuHui

应该是吃到了鲜肥。我盛情邀请你们，一般的普通的场合都不能够吃到的东西，让你们来尝。我忽然想到孟浩然的一首诗：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我一般平时不会杀鸡宰羊，但是来了好朋友了，我一定要“具鸡黍”。“具”就是认真的准备。杀鸡，炖一个老母鸡，这是非常大的一个礼遇。

老郑/LaoZheng

要杀只鸡给你吃，这个已经不得了了。

杨旭辉/YangXuHui

我记得小时候，在七十年代的时候，杀一个鸡，不要说杀一个鸡了，炖一个鸡蛋、煮个鸡蛋都是很隆重的事情。只有什么时候？我印象特别深的时候，你今天过生日了，可以给你做一个水潽蛋，或者给你煎一个荷包蛋窝在饭碗底下，觉得好幸福。一般的时候鸡蛋还是要卖钱的。我印象特别深的，两个鸡蛋换一支芒果牙膏。

老郑/LaoZheng

鲜肥属时禁，蔬果幸见尝。

杨旭辉/YangXuHui

这里面又讲到新鲜的蔬果，应季的节令，刚上市的水果，我们也非常幸运地能够品尝到。

老郑/LaoZheng

在这种欢乐的气氛当中——

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

我们喝着酒能够听到那些美妙的诗文，金玉之章。

杨旭辉/YangXuHui

希望大家能够发挥自己的才思，在这样的雅集当中写出优美的作品。

老郑/LaoZheng

在这时候酒意乘着诗兴，人就开始放松起来，下面讲：

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

我都要飞起来了。

杨旭辉/YangXuHui

这就是文人的一种欢快，这种欢快不仅仅是酒让他们觉得很放松，更是因为他文思遄飞，所谓的有知音之感。陆机所讲的“心游万仞，精骛八极”的这种人生的快乐，很多诗人在这个时候都会讲冯虚御风之感。

老郑/LaoZheng

神欢，神情神思非常欢悦，我的身体都感觉到了一种自由、轻盈欲飞的感觉，意欲凌风翔。这时我发出感慨了，我为什么能够神清气爽，如此开心呢？因为：

吴中盛文史，群彦今汪洋。

我身边都是诗文的大家，让我非常的开心。

杨旭辉/YangXuHui

这是韦应物对苏州最深的印象。韦应物有这样的雅集，有这样的宴集，所以他会感受到苏州文化的繁荣。如果说没有参加这样的雅集的话，他会没有这种精神状态，或者很少会有这种情感的记忆。

韦应物，还有白居易、刘禹锡他们到苏州，因为苏州刺史例能诗，他们能感受到这样的一个氛围。如果是另外的其他人到苏州来做刺史，他没有那种很高的诗文的修养，或者说没有兴趣和文人来进行雅集的话，他就会觉得苏州只是一个富庶之地，所以在诗歌的最后，韦应物有一个总结说：

方知大藩地，岂曰财赋疆。 

其他人看来就是一个财富之地，这是一个天下之雄州，是个大藩之地。但是韦应物说，难道仅仅只是一个财富之州吗？还有更多的东西。群彦汪洋，文史繁盛。这个是韦应物给苏州做的非常好的文化的广告。

老郑/LaoZheng

是韦应物对苏州的一种真切的感受。

杨旭辉/YangXuHui

前面我们讲，陆机的时代，一千八百年前的西晋时代，苏州的文人已经让中原的人刮目相看了。到唐代的时候这种文风文脉已经普遍地兴盛起来，到明清以来达到巅峰时期。所以我们讲苏州是中国非常著名的状元之乡，还有叫院士之乡，都是实至名归的。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回过来看这首诗，里面对苏州的文化总结还是非常值得关注的，虽然这首诗并不是韦应物典型的诗风。韦应物在我们印象当中，大家对他的山水诗、田园诗更为熟悉，一种清朗的、明丽的风格，但这首诗歌具有很重要的史料价值。

老郑/LaoZheng

诗歌它有很多不同的侧面，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够完全从文学的角度来评价一首诗。

杨旭辉/YangXuHui

在诗题里还有一个字，可能大家会疑惑，是不是写错了？其实不是。“燕”是一个通假字，通“讌”，燕子的燕，左边一个言字旁，“讌”就是我们所讲的宴会。在建安时期，很多诗人都写过宫宴诗，以七子为代表的一些文人集团和三曹父子在进行雅集的时候，经常会写宫宴诗，经常用的是言字旁加燕子的讌。

老郑/LaoZheng

感谢大家收听，我们明天继续聊。

杨旭辉/YangXuHui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