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一、课程原文

《红楼梦》第51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胡庸医乱用虎狼药”。薛小妹是薛宝钗的妹妹薛宝琴，胡庸医是不大常到荣国府来看病的太医院的姓胡的医生。薛小妹新编怀古诗，就是薛宝琴把她经过的一些地方，比如说赤壁、甚至越南，编了十首怀古诗，叫大家猜。而胡庸医到怡红院来给晴雯看病，用了一些不应该用在女孩身上的药性比较猛的中药。在薛小妹编怀古诗，和胡庸医用虎狼药之间有一个过渡，就是袭人回娘家了。袭人的母亲病危，她要回去。她要回去这才导致了怡红院晚上出现了新的气象，而晴雯因为夜晚出来玩，去吓唬麝月，冻病了。

薛宝琴拟怀古诗

薛宝琴经过很多地方，她不是跟着她父亲走遍了四山五岳，见识很广，就拣了十个地方的古迹做了十首怀古诗做灯谜，叫大家猜，大家都没有猜中。这也是曹雪芹故意不让大家猜中。这样一来就使得后世的红学家猜没完没了了。一方面是猜她的这些古迹具体都是什么谜底，另一方面又猜这些怀古诗当中是不是蕴藏了红楼梦人物的命运，这就成为红学家大展才能的又一个话题。

薛宝琴她的怀古诗作的很有意思，比如说赤壁怀古：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表面上仔细一看，是写的赤壁之战那些英雄人物，经过那场热热闹闹的赤壁大火，无限英魂都离去了。有的人猜，灯谜是走马灯。有的红学家猜，这是用赤壁之战死亡相继形容贾府总结局，就像甄士隐家遭遇火灾一样，最后也遭遇了火灾，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有一首淮阴怀古，淮阴就是写韩信的：“壮士须防恶犬欺，三齐位定盖棺时。寄言世俗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有的红学家就猜，这是写的王熙凤，而那个恶犬就指的她的丈夫。王熙凤最后倒霉之后就被她丈夫给休了。而一饭之恩就说的是刘姥姥将来报答了她的恩惠。就在这些大观园的闺秀猜薛宝琴的怀古诗的时候，就出现了一个很有意味的情节，那就是薛宝钗说，“这十首，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后两首却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做两首为是。”

薛宝钗说的后两首是什么呢？一首叫《蒲东寺怀古》，蒲东寺怀古就是写的西厢记里面红娘怎么样帮助张生和莺莺。第十首是《梅花观怀古》，这是写的牡丹亭里面杜丽娘死了之后，她不是埋在梅花底下吗，柳梦梅到梅花观拣到了她的画像。薛宝钗明明是知道《西厢记》，也知道《牡丹亭》的，而且她还劝过林黛玉，我们不要读这些移了性情的书，但她也告诉林黛玉我早就读过了。她现在又有点假模假式地表示我不懂，我不知道，这是史上无考的，不如另外做两首。她一说完，林黛玉就发表意见：“这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这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那三岁孩子也知道，何况咱们？”

林黛玉在和薛宝钗成为好朋友之后，这是很少有的一次当面反驳薛宝钗，但是她还是比较善意的。她批评宝姐姐矫揉造作，用了一个成语“胶柱鼓瑟”，就是你要弹琴时候，你把琴上的柱子都拿胶给粘住了，你还再叫它动吗？弹不出来。我们虽然是没看过，她也说谎，她也看过的，难道我们连两本戏都不知道吗？三岁孩子都知道，何况我们呢。这既是委婉地批评了薛宝钗，又是给薛宝钗开脱了。

李纨都同意了这个意见，说这两件事虽然无考，古往今来，以讹传讹，好事者故意弄出古迹来愚人，这种事也是有的。这个情节就写了宝钗黛玉成为好朋友之后，薛宝钗可以关心林黛玉，但是薛宝钗并不能左右林黛玉的思想，林黛玉的思想仍然是和《西厢记》、《牡丹亭》，和崔莺莺和杜丽娘有着密切的联系的。

大家就猜薛小妹的怀古诗，猜了一会儿，薛宝琴就说都没猜对。这么多这么聪明的女孩儿，怎么谁也猜不着呢？这是曹雪芹布下的一个迷魂阵，他就是故意的叫读者都去猜去，这样一来就使得一般的读者和很多的红学家还有很多的作家，就写出了很多的文章。

袭人回家王熙凤抬举袭人

在51回还出现了袭人要回娘家的一段故事。有人来回王夫人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来说，他母亲病重了，想女儿了，求恩典，接袭人家去走走。为什么叫袭人回娘家还要求恩典呢？因为袭人是卖断了的，给荣国府，她的自由完全是被荣国府来掌握的，所以要求王夫人的恩典，她才能回去。王夫人就说，人家母女一场，还有不许她去的。这个安排，我想最主要的并不是安排袭人回娘家，最主要的恐怕是要叫袭人离开怡红院，叫怡红院的那帮丫鬟夜里和贾宝玉淘气，最后淘气到晴雯冻病了。当然了，一个伟大的作家，他即使写这么一个似乎很不经意的情节，他也会写出很深刻的人情世故。

王夫人同意袭人回去见她的母亲，就把凤姐叫来，命她酌量去办理。凤姐怎么样酌量呢？凤姐马上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小题大作。仅仅是预备袭人这个准姨娘回娘家，王熙凤就摆开了贵妇还乡的谱。她给袭人派了八个随从，周瑞家的，跟着出门的另一个媳妇，四个有年纪的跟车，两个丫鬟，坐了一辆大车，一辆小车，她叫袭人穿几件颜色好衣服。你明明是回家看你快要死的娘，怎么还必须得穿的娇艳，穿的鲜亮，穿的富贵豪华呢？这就是要摆荣国府准姨娘的架子。

袭人好像不是来跟母亲生离死别，倒是专门来向娘家人摆阔了。袭人就穿着王夫人赏给她的几件衣服，来叫凤姐鉴定这些衣服够不够格，她穿了一些什么衣服呢？桃红百花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青缎灰鼠褂。从袄到裙，到外套，全都是高档的银鼠灰鼠。这对袭人这种身份来说就已经很豪华了。但是王熙凤认为这褂子太素了，而且现在天冷了，你应该穿一件大毛的。马上命令，“平儿，把那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就是很昂贵的狐狸皮做成的袄，拿出来，叫袭人穿上，告诉袭人，大大的包一包袱衣裳拿着，衣服要好好的，手炉也要拿好的。

袭人自己拿来了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夹包袱，包着两件半旧的棉袄和皮褂，凤姐说这不行，给她拿个包袱来，平儿拿来了一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包袱，包上一件大红猩猩毡雪褂子。这个大红猩猩毡雪褂子，那就是贾宝玉他们在芦雪广吟诗的时候穿的这种大红猩猩毡做的披风。王熙凤告诉袭人：“你只管住下，打发人来回我，我再另打发人给你送铺盖去，可别使他们的铺盖和梳头的家伙。”袭人是回自己的家，回母亲身边，回她从小就生活的地方。但是王熙凤嘱咐，你不要用他们的铺盖，不要用他们梳头的家伙。为什么？因为你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你现在是宝玉的未来的姨太太了。周瑞家的很知趣，马上就表示，如果袭人需要住下，我马上就叫他们花家的人都回避，另外安排一间内房给袭人住。

听众朋友们你看，袭人这是丫鬟回娘家看母亲吗？不是，是贾府的准姨娘，同时还是个超姨娘，鸣锣开道，风光无限的回门了。袭人不过是贾宝玉的丫头，这个时候她连通房大丫头还没公开呢，为什么凤姐要给袭人这么大的面子？凤姐不是对贾政生了儿子生了女儿的赵姨娘都毫不客气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袭人呢？为什么一向很小气，什么事都要计较的凤姐还要自掏腰包，把袭人武装到牙齿呢？是她自己说的，“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把众人打扮体统了，宁可我得个好名也罢了。”我琢磨了好长时间，我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凤姐是一个心机十分深细的人，她的每一分钱用到什么地方，她都要精确的算计。她的每一件东西，送给什么人，也要明确的算计。她的每一份心思，用到什么人身上，也都要认真算计。

袭人已经明确是王夫人线上的人了，凤姐要想得到王夫人永远的器重，仅仅靠两个人的姑侄关系远远不够，她必须要想王夫人所想，做王夫人想做，而不敢做，不便做的事。抬举袭人就是这样一件事。王夫人叫凤姐酌量办理，本身就带点暗示的意思。如果叫凤姐你按我们府里的规矩办，根本就不存在酌量不酌量。所谓酌量就是你可以打破常规。这个表面上像锯了嘴的葫芦王夫人，实际上就用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叫自己聪明的娘家侄女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凤姐知道，通过抬举袭人达到保护贾宝玉的目的，是王夫人的小算盘。而王熙凤叫袭人风风光光的回娘家就是替王夫人琢磨事，替王夫人办，王夫人很想办，但是不便于出面办的事。

凤姐不是叫平儿拿出自己的一件大毛衣服给袭人包上，平儿拿出来两件，袭人就表示有一件就够了。平儿说：“你拿这猩猩毡的，把这件顺手带出来，叫人给邢大姑娘送去。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穿着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只有她穿着那件旧毡斗蓬，越发显得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如今把这件给她罢。”凤姐不是小气吗，凤姐就说了一番似乎是埋怨的话：“我的东西，她私自就要给人。我一个还花不够，再添上你提着，更好了！”凤姐这是抱怨平儿吗？不是，这是借平儿办的这件事向在场的这些人征求表扬。果然在场的这些婆子们很懂事，马上就把王熙凤好一顿歌颂，“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爱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气的，只以东西为事，不顾下人的，姑娘哪里还敢这样了？”请看凤姐好像不情愿的送的这个衣服，又送得多么漂亮，这个人是太不得了了。

但是在这个细节当中，我也发现了凤姐她的内心还是有一些善良的东西。像邢岫烟，她是邢夫人娘家的侄女。邢夫人娘家经济也并不宽裕。邢岫烟住进大观园以后，邢夫人不管她，叫王熙凤安排。王熙凤怎么安排的呢？叫她住到迎春那。因为迎春在名义上是邢夫人的女儿。住在迎春这儿，甭管出了什么事，和她王熙凤没关系。但是王熙凤又发现，邢岫烟这个女孩，她和邢夫人很不一样，她很懂事。凤姐觉得她还是不错的，所以当邢岫烟在贾府住够一个月，她就按照迎春的月例也送一份零花钱给她。而平儿送的这件大红猩猩毡的衣服，那也是看透了王熙凤是同情邢岫烟。这也就说明曹雪芹笔下的人物，这么小气，这么奸诈的王熙凤，她心里面也还是有一个很柔软的角落，她有同情心。

晴雯生病

袭人回家，接着周瑞家的就回来报信，说袭人的母亲已经停床了，就是不行了。王熙凤很关心贾宝玉，袭人不在，她就把怡红院的嬷嬷喊了两个来，吩咐，袭人来不了了，你们素日那些大丫头，有哪两个知道好歹，派出来在宝玉的屋里上夜。你们也好生照管，别由着宝玉胡闹。这个嫂子很知道自己这个小叔子很顽皮，平时有袭人管着，可能还老实一点。袭人一不在，那可能又像是开了锁的小猴了，他又得和他周围的丫鬟好好地玩一玩了。

贾宝玉就看着晴雯和麝月，给袭人准备了她要在她自己家用的，铺盖和梳头洗脸的用具，送走了之后，晴雯和麝月她们就得来侍候贾宝玉了。晴雯怎么侍候的呢？晴雯只在熏笼上坐着。熏笼是个什么地方呢？就是竹子编成的，里面有取火的装置。但是这个竹子编成，外面可能还有一层很细的金属的东西保护，这叫熏笼，也叫火箱。这就是那个时代没有暖气，造的，在房间里面取暖的。她就在房间取暖的这个火箱旁边坐着，麝月就说你别装小姐了，你也动动吧。晴雯就说，等你们都去尽了，我再动不迟，有你们一日，我且受用一日，这样看晴雯是比较懒，晴雯是能叫别人干的活她就不敢。但是晴雯干的活也是别人不能干的，这就是以后要出现的晴雯补裘。在病得非常严重的情况下，她为了贾宝玉，她夜里不睡觉，给他补烧坏了雀金呢的披风。

麝月就说，好姐姐，你的个儿比我高，你把那个穿衣镜上的套子放下来，我去铺床。麝月一边说一边就去铺床去了。晴雯还是不动，说我才坐得暖和一点，你又来闹我。贾宝玉一听，自己就出去把那个镜子的套子放下来，回来就说，你们都暖和吧，我都办完了。这个少爷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应该丫鬟干的事，他就都替他们干了。晴雯就在这个熏笼上，麝月就在暖阁的外面。

到了三更以后，这不就睡下了，这还没闹呢，都按时地睡下了。贾宝玉要喝茶，就叫袭人！袭人！叫了两声没人答应，自己把自己叫醒了，自己也觉得很好笑，袭人又不在家，我还叫她。晴雯这个时候已经醒了，就叫麝月：“连我都醒了，她守在身边，还不知道，真是个挺死尸的。”麝月就打了个哈欠说：“他叫袭人，与我什么相干！”这个麝月也很顽皮，叫袭人，她就不动。麝月起来就给贾宝玉准备茶，先去自己洗了洗手，又按照贾宝玉的嘱咐，把贾宝玉的一件很暖和大袄披上，叫贾宝玉喝了。晴雯居然说：“好妹妹，也赏我一口儿。”同样是丫鬟，她叫麝月侍候她喝茶。麝月说：“越发上脸儿了。”晴雯还是叫：“好妹妹，明儿晚上你别对动，我服侍你一夜，如何？”麝月就只好也叫她喝了。

这个时候，麝月忽然想起来，要到外面去走走。我也不知道麝月为什么半夜三更还得到院子里去走走，我想这是曹雪芹叫她走的。麝月说，“你们两个别睡，说着话儿，我出去走走就回来。”晴雯说，“外头有个鬼等着你呢!”麝月出去一看，月色很好。晴雯一等她出去就想吓唬她，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很调皮，也不披衣服，只穿着一个小袄，就跑出去了。贾宝玉就劝她，不要冻着。晴雯出了房门，觉得真是冷，毛骨森然，心里就想，“怪不得说热身子不可以被风吹，这一冷果然厉害了。”而贾宝玉就怕麝月给晴雯吓着了，在房间里面喊，晴雯出去了。这么一闹，晴雯就冻着了。

晴雯冻着以后，贾宝玉就说，你进来，我给你捂一捂，这里面就出来一个很有趣的情节，晴雯就钻到贾宝玉的被窝里面了。但是这里面有没有任何一点点色情描写呢？一点都没有。只是贾宝玉关心她他的小丫鬟，给她暖暖身子。麝月进来了以后，才知道晴雯出去吓唬自己了，而且知道晴雯没有穿大衣服。麝月就说，“你死不拣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冻破了你的。”麝月的口角也很伶俐。晴雯就冻病了，就在那里咳嗽，三个人还在那里唧唧喳喳，外面值班的老妈妈就故意地咳嗽了两声，说：“姑娘们睡吧，明儿再说笑罢。”

第二天早晨起来，晴雯就鼻塞声重，也不愿意动弹了，那就是冻着了，感冒了。贾宝玉就说，别声张，如果太太知道了，就叫你搬了回家去休养了，你们家太冷了，不如这。我请大夫来给你看。这不就去传大夫，李纨知道了，李纨还得执行她的职责，就嘱咐说吃两副药，好了就行了，如果不好还是得出去，不要传染了二爷。晴雯很生气：“我那里就害瘟病了！生怕过了人！我离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她就真要爬起来走，贾宝玉还是劝她。

胡庸医乱用药   

大夫来了，这个大夫是一个不大到荣国府来看的一个姓胡的大夫，不是还起了一个外号叫胡庸医吗，就是一个不大会看病的大夫，不仅是不大会看病，也没大见过世面。他来看病，晴雯虽然是个丫鬟，还得躺在暖阁里面，把大红的绣幔垂下来把晴雯挡住。晴雯从绣幔里面伸出手去，那个大夫一看，这个手上有两根手指甲，有三寸长，用金凤花染得通红通红的。听众朋友们注意这个指甲，这个指甲将来是有故事的。那个时候爱美的女孩，都要染红指甲。但是晴雯是个丫鬟，你手指甲有三寸长，你能干活吗？这也就是怡红院的丫鬟，特别是大丫鬟，她基本上是不干粗活的。这个大夫一看到伸出这么一只手来，就赶快把头给回过去了，表示自己很守规矩，有个老嬷嬷就拿了一块手帕，把晴雯的手给盖起来了。

这个大夫就诊了一会脉相，到外间就给妈妈们说，“小姐的症是外感内滞，近日时气不好，竟算是个小伤寒”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他就出去了，出了院门，在守园门的小厮的班房坐了，开了药方。他不能在怡红院开。老嬷嬷说，“老爷且别去，我们小爷罗嗦，恐怕还有话问。”这个大夫就说，“方才不是小姐吗？是位爷不成？那屋子竟是绣房，又是放下幔子来的，如何是位爷呢？”老嬷嬷们就说：“我的老爷，怪道小厮们才说今儿请了一位新大夫来了，真不知我们家的事。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倒是个大姐，哪里的小姐？若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

这个药方开了来，我们这个杂学旁收的贾宝玉就要审查一下药方了。贾宝玉一看，上面开的是紫苏、桔梗、防风、荆芥，我也多少懂点中药方的配置，因为我的祖父和我的父亲都是青州非常有名的中医。我现在还保留着当年我生病的时候，我父亲给我开的药方。有一个药方就是治感冒的，我父亲用的药方，药量非常轻，而桔梗、防风这些东西都有，而且老爷子特别喜欢用石膏。贾宝玉一看，后面又有麻黄，他就说：“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像我们一样地治，如何使得！凭她有什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谁请了来的？快打发去罢！再请一个熟的来。”

这个老婆子就给他说：他用药好不好，我们不知道，现在再去请王太医也容易，但是这个大夫不是告诉总管房请的，那是要给他车马费的。贾宝玉说“给他多少？”那婆子说：“少了不好看，也得一两银子，才是我们这个门户的礼。”贾宝玉就问了：“王太医来了给他多少？”这婆子就笑了，这个少爷啥也不知道。“王太医和张太医每常来了，也并没个给钱的，不过每年四节一趸送礼，那是一定的年例。这人他新来了一次，须得给他一两银子。”宝玉一听说，就说：麝月取一两银子来，麝月说，咱们的银子，花大姐姐还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呢。宝玉想起来了，说：我常看见她在一个小柜子里面取钱，你们找找。

这不就找到袭人经常取钱的那个柜子，看到有几串钱，又开了一个抽屉，看到有几块银子，还有一把戥子，就是量银子的秤。麝月就拿了一块银子，提起这个戥子来问贾宝玉，“哪是一两的星儿”。我看到这里，我笑得忍不住，怡红院的人有秤不认得秤，一两银子都不知道在哪个星儿上。宝玉就说“你倒问我，有趣，你倒成了才来的了。”麝月也笑了，因为这些事都是袭人管的，她又去问别人。我们那个宝二爷怎么说的？他说“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做买卖，算这些做什么！”麝月就拣了一块，说“这块只怕是一两了，宁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

老婆子不是在外面等着拿银子吗，就笑了，说“那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边，这块至少还有二两呢。这会子又没夹剪，姑娘收了这块，再拣一块小些的罢。”麝月早就把那柜子给关起来了，就把那一块大一点的银子给拿起来了，说“拿去吧”。宝玉就说：叫茗烟赶快把王大夫请来。这个婆子就接了银子去料理了。我想没准这个婆子，找个地方就把这个二两多的银子，换成两块，自己留一块，把那一块给了大夫了。

看到这一段，我就联想到，将来贾府败落之后，贾宝玉是一个什么样的遭遇。那就是我多次给听众朋友们提过的，贾宝玉寒冬腊月没有御寒的衣服，围着破毡，没有填饱肚子的食物，吃酸菜。他随随便便撂给这个胡庸医的这二两多银子，在贾宝玉败落之后，就可以管他几十天的饱饭了。这就是人生无常。

茗烟请了王大夫来，又重新开了药。贾宝玉就看到，麻黄什么的没有了，加了当归、陈皮、白芍，药量也小了。贾宝玉就感叹了：“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虽然疏散，也不可太过，旧年我病了，却是伤寒，内里饮食停滞。他瞧了，还说我禁不起石膏、麻黄、枳实等狼虎药。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如那野坟圈子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如秋天芸儿进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连我都禁不起的药，你们如何禁得起？”贾宝玉加了一个如此美妙的形容词，他自己是那几十年的坟圈子里面的老杨树，他的丫鬟是刚刚开的白海棠，他真是，在他脑子里面男尊女卑、主奴有别这些观念太淡漠了。

麝月就笑他，“野坟里只有杨树不成，难道没有松柏，我最嫌的是杨树。”贾宝玉就说：“松柏不敢比，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可知这两件东西高雅，不怕羞臊的才拿它混比呢。”老婆子就拿了银吊子给煎药了，晴雯就说，拿到茶房去煎吧，弄得这个房子里都是药气。贾宝玉说，药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干脆就在房间里煎了。这样第51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胡庸医乱用虎狼药”，两个主要的情节就都写完了。

在这一回的结尾又出现了一个似乎很不重要的小情节。那就是凤姐和贾母、王夫人商量，“天又短又冷了，不如以后大嫂子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吃饭。”王夫人说：这也很好，在园子后面有五间大房子，挑两个厨子女人在那儿，给他们做饭，把新鲜的蔬菜、野鸡、野味，分些给他们就行了。贾母就说，“我也正想着呢，我就怕添个厨房多事了。”凤姐就说：“并不多事，一样的分例，这里添了，那里减了，就便多费些事，小姑娘们冷风朔气的，别人还可，第一林妹妹如何禁得住？就连宝兄弟也禁不住。”王熙凤时时处处还是在照顾贾母的两位心肝宝贝二玉，第一个还是把林妹妹放到首位，第二个又放上了宝兄弟。

而王熙凤的话，就引起了贾母表扬她的话，这就是第52回开头的故事了。我们今天先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二、知识点补充

1、韩信：西汉开国功臣，中国历史上杰出的军事家，与萧何、张良并列为汉初三杰。

2、胶柱鼓瑟：成语，亦作“胶柱调瑟”，现含贬义色彩，指不能灵活变通，多用于书面语中。比喻拘泥成规，不知灵活变通。出自《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