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道】《谏逐客书》：如何防止被辞退（一）

第六十七课

《谏逐客书》：如何防止被辞退（一）

篇目简介

李斯写给秦王嬴政的奏议。李斯从历史和现实两个维度，正反论证，利害并举，针对性地对逐客之事加以论断，最后使秦王嬴政收回逐客的成命，恢复了李斯的官职。

篇目原文

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诸侯人来事秦者，大抵为其主游间于秦耳，请一切逐客。”李斯议亦在逐中。

斯乃上书曰：“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 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 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马駃騠不实外厩， 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锈之饰不进于前; 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 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复李斯官。

完整课稿

大家好，欢迎来到《古文观止》，我是邵鑫。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连续三篇讲到跟帝王有关的文章。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今天要讲的和我们下一次要讲的魏征(徵)的《谏太宗十思疏》以及诸葛亮的《前出师表》全部都是写给皇帝看的奏章。那大家说到当皇帝这个事肯定就觉得挺舒服的，包括觉得皇帝最厉害的就是决策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感觉只要他拍了板，所有人都得听他的。

但其实我们去读一读这几篇文章，你就会发现皇帝真的不好当，决策权是很难做的一件事情。我们今天不要说当皇帝了，就是当一个公司的老板，当一个小组织的队长，只要你身上有一个决策权，那么其实都是对你有很多的考验的。因为既然要决策就说明你的选择不止一个，你可以选择这个，也可以选择那个，而且在你的身边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人觉得这事应该这么干，有人觉得这个事应该那么干。那到底应该怎么做？所以我们今天要读的这篇文章叫作《谏逐客书》，里边我相信能够给大家一些启发。

首先我们先说一下，今天这个《谏逐客书》的标题：这个“谏”呢，就是大臣去劝皇帝，所以叫作“谏”；当然这个时候还不能叫皇帝，因为秦国还没有统一六国，我们只能叫君王。那“逐客”呢，指的就是把门客全部放逐，全部赶走；“书”就是这篇文章的体例，它更像是一封写给秦王的信。

那这是谁写给秦王呢？是李斯。提到李斯这个人，在历史上大家应该不陌生，这个人是很有名的一个人。当然他的名气很多时候是负面的名气，比如说有几个大家比较熟悉的，第一个是李斯嫉贤妒能，把韩非子给坑死了。据说这个李斯跟韩非两个人都是同学，后来李斯觉得韩非太厉害，所以就在秦王嬴政面前说韩非的坏话，最后把这个韩非给干掉了。这是李斯的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李斯后来虽然辅佐秦王统一了六国，但是在秦始皇死了之后，李斯并没有及时地阻止赵高的一些阴谋，所以导致后来秦朝的败亡，那这个也是李斯被人诟病的地方，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李斯这个人的人品不行。

但是又有另外一点，就是很多人认为李斯是一个特别有才华的人，而且他的才华不仅仅是在治国这个方面，就连写文章他也是非常有才华的。鲁迅就曾经说，放眼整个的秦朝，看文章只要看李斯一个人的就够了。所以我们今天要读的这篇文章也是李斯写的《谏逐客书》。

那么刚才我们提到了这个标题大概的意思我们就要涉及一个很重要的背景，这个背景就叫“逐客”。逐客是什么意思呢？刚才说了就是放逐所有的门客。那为什么要放逐门客？我们来看一下这个文章的开篇。

开篇是这么讲的：“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诸侯人来事秦者，大抵为其主游间于秦耳，请一切逐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秦国的宗室大臣，大家要知道什么叫“宗室大臣”，不是你朝廷上普通的臣子，而是你们秦王的宗族的这些臣子，你的兄弟，你的叔伯，这些人。大家就给秦王提建议。他们说什么呢？说这个诸侯来到秦国，从别的国家来的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一帮间谍，或者是要想着对自己国家有好处的人。比如说这个人从韩国来的，他可能每天想的就是怎么对韩国好；这个人从楚国来的，可能每天想的就是怎么对楚国好。

这个事其实后来李斯也干过，李斯怎么坑死的韩非？李斯就说韩非是韩国的贵族公子，所以他来其实是给韩国当间谍的。当然这个时候，李斯还没有真正地得到秦王的特别大的重用。

所以，此时秦国的宗室大臣们就说，干脆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从各国来的人都赶走，免得他们在这儿给我们坏事。

“请一切逐客”这个“一切”也是指一刀切，就不要管他是哪儿来的，因为你要不然还得去花时间辨别这个人是不是间谍。我们有时候也辨别不准，干脆全放了算了。那“李斯议亦在逐中”，就是李斯也是在这批要被放逐的人的名单当中。

那讲到这里，我们就要去思考一个问题:就是秦国的宗室大臣，为什么要提这个建议？

这个事在历史上有不同的说法：有一种说法说是因为在当时发生了一件事情，就是发现了一个韩国的间谍，这个韩国的间谍的名字也特别有意思，叫郑国，就是国家的那个国。但是这是一个人，这个人叫郑国，但他来自韩国。那这个郑国是个什么人？简单来讲是一个水利工程师。如果大家上初中，学到这个古代的历史，有一个非常出名的东西叫郑国渠，郑国渠就是郑国主持修筑的一道水渠。这个水渠主要是干什么的呢？就是把这个秦国所在的旁边的那条水，叫泾河，把这个泾河给挖开，然后让这个水，引来灌溉农田，使得秦国的土地更加肥沃。

这本来是一个好事情，但是后来大家发现什么呢？发现这个郑国为什么要来帮秦国人搞这个水渠，搞了半天是韩国人的馊主意。韩国人说秦国太强大了，他们现在兵强马壮，万一哪天来打我们怎么办，我们要消耗一下他们的国力。

怎么消耗国力呢？叫作“疲秦计划”，就是使得秦国这个每天疲于奔命，到处去干活，这个搞工地，搞建设，所以就派了一个人，这个人就叫郑国，让郑国来劝秦王说：“你看你们秦国的这个地理条件不太好，万一哪天有什么天灾人祸的，大家吃不上饭，干脆我们搞个水渠，给大家灌溉一下农田。”秦王觉得这事特别好，但是后来发现是个阴谋。所以就有大臣说“你看，这些从各个诸侯国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赶紧把他们赶走。”这是其中的一个说法。

但是我们今天读的这篇文章选自《史记》。《史记》里边明确地讲到，这个《谏逐客书》，包括秦王逐客的这个命令，叫“逐客令”，它是颁布在秦王嬴政上台之后的第十年。颁布在秦王十年，也就是公元前237年。那在这一年，其实并不是发现郑国去搞水渠的这一年，因为郑国搞水渠被人发现这个事是出现在秦王四年，这中间有六年的时间差。所以我们可以去想一下，有没有可能是另外一个原因？

所以我们看一看，在公元前的237年，也就是在秦王十年的时候，在秦国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在这一年可能发生的最大的事情，叫作“放逐吕不韦”。

大家知道在秦国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叫吕不韦。可以说没有吕不韦就没有秦王嬴政，甚至有人在民间的说法，说这个秦王嬴政可能是吕不韦的私生子，因为说这个嬴政的母亲赵姬本来就是吕不韦的一个姬妾，后来赐给了秦王的父亲异人。

不管怎么说呢，吕不韦当时确实是权倾朝野。但是在秦王嬴政十年的时候，他就把这个吕不韦给罢免了。那要罢免吕不韦，肯定不能只罢免他一个人，需要把吕不韦所有的秦国根基全部拔掉。而吕不韦以什么著称呢，以门客众多著称，号称三千门客，而且还给他编了一本书叫《吕氏春秋》。

所以我们也可以想象这个时候，尽管秦朝的宗室大臣们提了这样一个建议，有可能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是大家也可能觉得，秦朝的宗室大臣把外边的人放逐了，不就有我们自己的机会了吗？

但是我们要去想的是，为什么秦王嬴政会答应？这样一个如此英明的千古一帝竟然答应了这个看上去，说把人才都放逐了的不太合理的一个建议。

为什么？我想秦王嬴政可能也有自己的考虑，那就是要去削弱吕不韦的力量。那这些大臣们提完这个建议之后，很明显秦王嬴政也做了采纳。可能他是考虑到秦国的内政，也是可能考虑到秦国的外交，但不管是内政还是外交，总之这个命令已经下达了。

那李斯呢？也在这个命令的名单当中，即将被放逐。那我们也说一下李斯，李斯的身份是什么人呢？他是楚国人，他的老家是上蔡。但是这个上蔡今天在哪儿呢？河南驻马店。所以这个李斯其实放在今天是河南驻马店人。那这个李斯在当时为什么会跑到秦国去？也是因为他看准了这个秦王嬴政的实力，他觉得秦王嬴政很厉害，但是他作为一个小小的臣子，他自己并没有机会去直接见秦王嬴政，所以他觐见的方式是通过吕不韦，也就是说李斯本人就是吕不韦的门客。

讲到这里，大家可能更能明白为什么李斯在这个放逐的名单当中。第一，他不是秦国人；第二，他还是权臣吕不韦的门客。

那么在这个时候，李斯肯定心里很憋屈的，因为这个人是很有才华的，而且憋了一肚子劲准备干大事，没想到还没等干就被人给辞退了。那这个时候李斯怎么去劝秦王，这其实就是一门艺术活了。因为大家知道，我们讲一句话叫作“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是秦王下了一个命令，如果不是真正地，彻底地打动了他，他是很难会收回这个成命的。

所以李斯要怎么讲。而且现在还面临这个问题就是如果你李斯不在这个放逐名单当中呢，你劝秦王不要逐客，大家还觉得比较客观；你自己就在这个名单当中，你现在出来劝秦王不要赶我走，秦王怎么会听得进去，秦王肯定会觉得你肯定是结合自己的这个情况，出于自己的利益才会提这样一个想法。所以李斯的这段话接下来就非常重要了。

好，这节课的分享就到这里，我们下节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