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智慧】《桃花源记》：学会给人讲故事（二）

第六十六课

《桃花源记》：学会给人讲故事（二）

大家好，欢迎回到《古文观止》，我是邵鑫。今天我们继续来讲《桃花源记》。

“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这个打鱼的人就逐字逐句地跟他们讲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朝之后怎么天下动乱,刘邦、项羽争天下，完事怎么样……刘邦得胜了……最后西汉、东汉，东汉末年分三国，三国之后又西晋统一等等，讲半天。

“皆叹惋”，使村里这些人听完这个之后，都在感叹，都在惋惜，大家想他们在叹惋什么？他们在叹惋外面的不太平，又打了好多好多年的仗。

“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剩下的人，大家就一个又一个地把这个打鱼的人邀请到自己的家里来，而且来了之后，好吃好喝的给他吃，给他喝。“停数日，辞去”待了几天，这个渔人就要走了，他觉得我留在这里不是个长法，我得回去，因为我是迷路了不小心来到这儿来的。

“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结果渔人走的时候，这里面的村民跟他嘱咐了一句说：“你不要对外面的人讲我们村里面的事。”这句话也很有意思，为什么他不让打渔的人对外面的人讲村里面的事情？当然我们可以去想各种各样的原因。

我们说是不是这里面太太平了，非常和谐，他怕外边人知道了都进来，破坏了村里边的生态环境？有这个可能。那有没有别的可能呢？我们以前经常读到各种各样的故事，比方说你翻开《聊斋》，你会发现经常有这样的故事模型。

就是他告诉你说，这儿的事不要出去说，出去之后你就知道，这里跟那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那这里面这个渔人肯定是答应了的。但是等到渔人出去之后，这个渔人就做了一些反悔的事情，我们继续往后看。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他就从这个山里边出去了，出去之后找到了自己的船，就顺着原先的那条路到处做记号，做了一路的记号。大家知道，这个渔人做记号一定是有一个原因，是什么呢？就是我后面还想再来。

所以看到这里我们就知道，这个渔人并不是像村里面的人想的那么单纯和简单。村里面的人对他是非常热情的，请他吃、请他喝，跟他聊天，出去的时候嘱咐他说出去以后别跟任何人讲。

但是渔人一出去就开始做记号，结果“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等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他去拜访太守，就告诉他说我遇到了什么什么事，就把所有的事都讲了。

你看这个渔人，确实不是一个单纯之辈，而且有点忘恩负义的感觉。就是别人对你这么好，而且专门嘱咐你了，结果你出去之后主动地报官，主动地说（村子里的事）。

“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太守就立刻派人跟着他,去找这个地方,“寻向所志”而且就找他前面做的这些记号,有意思的地方来了。“遂迷，不复得路”，就是他做了记号，而且找了这些记号，但是顺着记号却没有找到那个地方。

所以读到这里我们就知道，这个故事一定是一个带有神幻色彩、玄幻色彩的故事，它是一个寓言，它绝对不是一个现实当中的事情，因为这里面有太多奇怪的点：

第一个点是，如果是正常的世界，打渔的人，在自己专业的领域里怎么会迷路？

第二个是好奇怪，这片桃花林如此整齐，“中无杂树”，到底是谁栽的？

第三，怎么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进去之后发现，“男女衣着，悉如外人”，但是他们却说他们是几百年前进来的，他们穿得却跟外面一样。

第四，明明这个渔人做了所有的记号，当他顺着记号找回去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地方了。

所以所有的这些告诉我们，这个故事并非一个纪实的，写实的故事，而是一个志怪的故事。如果你把它当作一个志怪的故事去看，这个故事就很好理解了。

而且在陶渊明那个时候，志怪恰恰是社会上很流行的一种文体，志怪文章。你去看干宝的《搜神记》，全都是志怪的，而且经常出现这样的事。谁出去干什么，不小心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者迷路了，然后进去之后发现了一个什么地方。然后在里边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最后出来一看，好像不是在里面的那个样子。最后再回去找，发现那里只有一座坟。经常就是出现这样的一些故事。

那包括我们甚至可以看到，他在进去的时候这个路线也特别有意思，“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大家知道这是什么的结构吗？这是古代墓室的结构，古代墓室的特点是里边的堂很大，外面的墓道很窄，墓道很窄，里面很宽。

所以我们可以去想象这个志怪故事，有没有可能那些人所谓的“避秦时乱”，并非是从秦时战乱中躲到了世外桃源，而是这些人就是死在秦朝战乱时代的人，所以他们的子孙给他们烧这个外面的衣服，他们才可能穿得跟外面的人一模一样。

只有这种理解，可以去解释为什么几百年没有出来过的人，穿的衣服和外面的人是一样的。而且这句话可不是陶渊明无意识说的，是他刻意点到的“男女衣着，悉如外人”。如果说陶渊明不知道，说我们今天晋朝人穿的衣服，跟那个时候秦朝人穿的衣服不一样的话，他没有必要点这句话。

所以听到这里，可能你已经觉得瘆得慌了，我们继续看这个故事的结尾：

“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说南阳有个刘子骥，是一个德行很高的人，他听说有这么一个地方，“欣然规往”，他非常开心，打算计划前去。这也说明什么呢？

说明外面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丑恶了，大家读到这里要去想，陶渊明的这个，带着一些鬼怪色彩、玄幻色彩的故事到底想说什么？他想告诉你，鬼过得都比人强。就是我这个渔人见到的那个地方，比我们外面的世界好太多了。

为什么要反复地强调里面的土地如何平旷，屋舍如何俨然？大家想想如果外面也是这样的话，有必要去强调吗？完全没有必要，这就是我们在读文学作品的时候，要去思考的点。

一个作家他选择写什么，一定是有理由的。陶渊明为什么要刻意地告诉你，里面的屋舍特别平整，土地特别肥沃，然后男男女女非常开心，老老少少怡然自乐，家家户户关系很好。为什么要描绘这些？

如果外面的世界也是这个样子，需不需要描绘里面的？是不需要的，所以他对里面描绘，恰恰是他对外面的愤慨，在外面大家没有土地，吃不饱、穿不暖，老的、小的饿死在外面，男男女女无地可种，家家户户勾心斗角。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外面来的渔人，进去之后明明受到了别人的恩惠，出来之后还要倒打一耙，再告一状。

所以其实这篇文章是陶渊明，用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表达了他对现实的批判，对现实社会的不满。

这种写法在很多的鬼故事里面都有，蒲松龄很多，大家去读《聊斋志异》，里面特别多类似的故事。就是我讲鬼的世界比人的世界还要好，人的世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鬼的世界反而童叟无欺。

当然他不会明着告诉你人的世界不好，他只会告诉你鬼的世界真好，那实际什么意思？就是人活得还不如鬼，这就是一个对现实的讽刺和批判，包括这样的写法，就刻意地去描绘这些地方的环境，这个人的衣着，一定是因为他有与众不同之处。

比方说我们在读《红楼梦》的时候，很多人就不会注意到这个点，《红楼梦》里面写那么多的人，有的人就会特意地去描写他的衣着。

比如说贾宝玉，比如说王熙凤，他们出场的时候，对他们的穿着打扮的描写，是非常非常细致的，戴着什么样的帽子，勒着什么样的抹额，然后穿着什么样的袖褂，然后底下什么样的裤子，什么样的鞋子、为什么要去描绘这个？就是为了告诉你。他跟别人穿得都不一样。

如果他跟别人穿得一样，我就没有必要去描绘了。所以回到这里我们要去想，陶渊明描绘的那个世外桃源的美丽场景，恰恰证明这些东西正是渔人在外面见不到的，他才要去刻意地，如此地进行描写。

那说到这里，我们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高尚的刘子骥，听说有这么个地方，他就“欣然规往”，再一次证明外面是很乱的，外面是很不好的。但是“未果，寻病终。”，也没有找到这个地方，不久他就死了。但是如果大家现在再回到这个志怪故事的立场上，你觉得他是不是到了那个地方呢？

因为到那儿好像只有一条路，就是病终。“后遂无问津者”从此以后，好像就没有人再去打听这是哪里了。

陶渊明讲了一个带着鬼怪色彩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却反映了黑暗的、冰冷的现实，这就是《桃花源记》的这篇文章。

那我们在读这个文章的时候，我是特别希望大家能够学会，陶渊明讲故事的这种方法。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想要表达我们自己的感受，想要表达我们自己的观点，大家都会直接去表达。

但是陶渊明用了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呢？用了一种讲个故事给你听的方式。所以我经常说大家要学会讲故事，很多道理在故事当中，别人就可以感受到。

如果你直接讲，别人可能不见得听得进去，就像陶渊明他自己，其实也创作了很多很多的诗文，《归去来兮辞》那么直接地去讲“我为什么要走？”但是我们今天好像，熟悉《归去来兮辞》的程度，远远比不上我们熟悉《桃花源记》的程度，甚至我们今天在讲“世外桃源”，都还在讲这个美丽的地方，只是大家不会觉得这个美丽的地方曾经是一个鬼故事里面的世界。

当然关于这个“南阳刘子骥”，我们再补充一点，因为在晋代的史书当中，是记载到了“南阳刘子骥”这个人，说这个人讲了一件什么事呢？也是到了一个地方，发现了两个很奇怪的洞，但是他没有进去，后来再回去找的时候，就找不到这个洞了。

这件事情是记载在《晋书》当中的，而且是在陶渊明的前面。所以我们可以去想想，陶渊明为什么要写《桃花源记》？有没有可能是他读了《晋书》当中的，刘子骥的这个带着一点鬼怪色彩的故事，然后进一步地扩展出了整个的一篇文章？我想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要讲解的《桃花源记》，希望大家读完之后明白几点：

第一点，如何去给别人讲故事。

第二点，有的时候我们要明白，作者表面上写出来的东西，未必是他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好，那今天的《桃花源记》我们就讲到这儿。谢谢大家。

课后思考

陶渊明用抒情的笔触优雅地描绘出世外桃源的独特风光，无不体现作者对这片诗意意境的向往。文章的末尾所写到的“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作者之所以写出这部分的意图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