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智慧】《兰亭集序》：生死之外无大事（一）

第五十九课

《兰亭集序》：生死之外无大事（一）

篇目简介

王羲之与名流高士谢安、孙绰等人举行风雅集会，与会者临流赋诗，王羲之为他们的诗写一序文，即《兰亭集序》。本序记叙兰亭周围山水之美和聚会的欢乐之情，抒发作者对于生死无常的感慨。

篇目原文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完整讲稿

大家好，欢迎来到《古文观止》，我是邵鑫。今天我们要讲的这篇文章是《兰亭集序》。

当然说到《兰亭集序》，大家应该非常熟悉了。这个名字真的是如雷贯耳，特别是在很多书法爱好者那里，《兰亭集序》的原文原稿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是非常多书法爱好者的珍宝。而且大家都会经常反复地临摹《兰亭集序》。

我的大学导师就是一个很厉害的写书法的人，他每天早晨都要临摹一遍《兰亭集序》，已经坚持了几十年，每天临摹一遍。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虽然我自己不是研究书法的，但是我读文章。所以我就会从文章的角度去看这篇《兰亭集序》，今天我也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对这篇文章的理解。《兰亭集序》除了这个字写得好之外，这个文章本身其实也是非常棒的。只不过大家今天很少人会去真正地体会文章好在哪里，这也是我想今天跟大家分享的一个点。

说到《兰亭集序》，刚才也提到了它的书法作品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那我们先说一说行书这种书体有什么特点？每一种书体都有它的独特之处，比方说隶书是古朴典雅的，楷书是方正严谨的，那行书的特点呢？它叫作潇洒飘逸。能够写好行书的人一定是一个内心非常洒脱的人，才能够做到人书合一。

所以讲到《兰亭集序》，我们就要说一说它的作者王羲之。王羲之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洒脱的代表。王羲之所生活的那个年代，魏晋时期也是中国历史上很罕见的、很少有的洒脱的时代。当时的人洒脱到什么地步？一句话来讲：只要没死都不是事。

我给大家举几个简单例子，比如说那个年代里面有一些很好玩的事情，你们去看一本书叫《世说新语》，《世说新语》里面有特别多这样的例子。就是讲这些人有多洒脱，就是很多事情，我们今天觉得了这事不行了，过不去了，这些人却觉得无所谓。

比方说有一个故事我记得叫“夏侯玄倚柱作书”，夏侯玄倚着柱子写信，当时天降大雨，突然间一个霹雳，一个雷劈过来把后边的柱子劈碎了，然后他的衣服烧着了。夏侯玄的反应是一看没烧死自己，拍一拍，继续写信。这就很恐怖。

而且那个时候很多人把什么作为评价你这个人的格局的标准呢？就把评价你淡定不淡定看作标准，就是看你在大事面前是不是淡定。越淡定的人，大家认为越洒脱，越厉害，格局越大。大家都知道东晋名臣谢安，淝水之战的时候，敌人来侵略，他是总司令，在后方下棋。最后人家这个前方战报到了，他看完之后一言不发，继续下棋。旁边人都蒙了，说：“这个国家存亡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他说：“我们打赢了。”面色没有任何的变化，非常淡定。

我们今天讲的王羲之也是一个很淡定的人。有一个成语叫“东床快婿”，讲的就是王羲之。王羲之那个时候还是个小青年，当然他们王家势力很大。当时的太傅去他们家里面选女婿，然后其他的王家子弟一看，心想两个家族的这个联姻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于是大家都捯饬得“人模狗样”的出来。结果最后这个过来选亲的人回去跟这个太傅汇报。太傅问：“怎么样？”选亲的人说 ：“王家的子弟个个都很精神，打扮得都特别好，但是有一个小子特别不给力。”太傅问：“什么小子？”选亲的人回答说：“这个小子不出来，他在那个东床露着个肚子在那看书。”然后太傅一听，说：“就选他！”

为什么说王羲之一个特别洒脱的人？太傅来选女婿，他不在乎，他觉得无所谓，非常洒脱，非常自由，这个人就是王羲之。所以后来就称王羲之是“东床快婿”。

那羲之在写《兰亭集序》的时候，已经不再是一个小伙子了，他的儿子都已经蛮大了。这里兰亭集会里边有他的几个儿子，那个时候他已经五十岁左右了。那在这个时候的王羲之更加体会到了人生当中什么更重要。

所以我们来看一下这篇文章。文章的第一句叫“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永和”是当时晋穆帝的年号。晋穆帝九年，按照当时的天干地支的纪年法是癸丑年。这是古代的纪年方式。

“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这句话里边信息量很大。第一个请大家注意集会的时间点，在什么时候呢？在“暮春”，也就是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得那段时间里。但是又是暮春之初而不是暮春之末，这是很有意思的。

为什么我会注意这个时间点？“暮春之初，修禊事也”，包括这句话后面讲到的这件事。这件事其实在古代是一个传统，就是每年到了三月中上旬的时候就要去做这样的一个礼仪，叫“修禊”这样的一件事情，相当于大家去外面踏踏青，玩一玩。

三月中上旬是个非常有意思的时间点，这个时间点是什么时候呢？就是春天还留着，但是即将过去的时候，也就是最美好的时光即将度过的时候。《红楼梦》里边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情景是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个人共读西厢。在什么时间点？在“三月中浣”，也就是这个时间点，“暮春之初”。春天快过去了但是还没有完全过去，花还开得很漂亮，但是已经开始凋落了。所以《红楼梦》里边就写到贾林共读西厢之前，是贾宝玉一个人拿了本《西厢记》，在桃花树底下看书。然后一阵风吹来，桃花飘落，飘了他一身，一书，一地，非常美。然后后面林黛玉就开始感慨这个人生的短暂和人生的易逝。

王羲之也是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他们这帮人在春天快要过去，但是仍然存留着很美好时光的时候，跑到了一个地方。是什么地方呢？叫“会稽山阴之兰亭”，“会稽”是哪里呢？就是今天的浙江绍兴。我去年还带了一批朋友一起去这个浙江绍兴玩。那个地方是一个出文人的地方，又是一个江南水乡。你看又是鲁迅的老家，陆游的老家，王羲之当年也在那里做官。所以会稽是一个非常有文化味的地方，而且风景也很美，有山有水，在山阴县的兰亭这个地方。所以今天如果你去到绍兴，绍兴的越城区有一个兰亭的景区，据说就是当年王羲之他们在那里写下《兰亭序》的地方。

那为什么会跑到那儿去？后边解释叫“修禊事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出去踏踏青，我们出去赏一下最后的春光，然后祭祀祈祷一下，就干了这么一件事。

一个美丽的春天，这些人都聚集在一起干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有哪些人呢？文章里面没有具体的去写他们的名字，但是写了“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我们来看这八个字：第一是有名望的，有才华的都来了。据说那个时候去了四十多个人，而且是“少长咸集”，也就是几代人都在。不光是这个有名望的这些前辈，就连这些晚辈当中的后起之秀也都来了。有哪些前辈在呢？谢安就在，晚辈中王羲之的儿子们也在，很多人，所以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时间点，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地方，有这样一群非常有才华的人，大家聚集在一起。

所以后面就开始讲说这里有多好，“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那这里边就讲到了来到兰亭大家做的事。我们讲是“修禊事”，但是具体来讲他们在干些什么呢？他要先讲周围的环境，“我们就着周围的环境，干了一些好玩的事”。环境是什么样的环境？第一个叫“崇山峻岭”，第二个叫“茂林修竹”。大家要注意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崇山峻岭”是远景，“茂林修竹”是近景。也就是说我处在这个地方，不管是极目远眺，还是低头看自己身边，我都是能够看到美丽景色的。而且不但有山有竹，还有什么呢？还有水，叫“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

那这里我要解释一个词，什么叫“流觞曲水”？“流觞”的“觞”就是酒杯。我去年去绍兴的时候，我专门去兰亭感受了一下什么叫“流觞曲水”。它在那边有这样一个项目，模仿古人的。你看到那个杯子就明白什么叫“流觞”了。它那个杯子有点像我们今天喝酒的小酒杯或者是喝茶的小茶杯。但是我们今天那个茶杯，如果旁边有个把，它是在侧面的，但这个流觞的酒杯呢，它是在那个顶上的。就是相当于在那个酒杯上面那一圈旁边有两个小翅膀，所以它有浮力，它可以在水上托着这个酒杯飘，这个叫“流觞”。然后你就在里面倒上酒，这个酒杯飘到谁那，谁就拿起来喝一杯，这就叫“流觞”。

那他们在当时集会时候的玩法就是坐在这个有水的地方，大家坐在水边，水又是曲水，又是弯的，可以循环的，要不然你不知道把杯子流到哪去了，大家最后都抢杯子去了。这个杯子是可以循环飘的，有点像我们今天吃那个寿司里边的那种回转寿司。只不过它不是回转寿司，它是回转酒杯，而且它不是传送带，它就是自然的水。

然后周围的风光很美，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经历。而且这帮文化人聚集在一块，不是天天喝酒的。他们要干什么？一边喝酒，一边赋诗。所以后面叫“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这里“觞”就是喝一杯飘到你面前的酒，“咏”就是喝完酒之后，你要立刻咏出一句诗。这帮人作为一帮群贤，作为一帮特别有文化的人，大家都是出口成章的，可以“口战”的，可以随口讲出很漂亮的句子的，这就叫“一觞一咏”。

我记得去年我还专门去感受了一下。当然那个时候，今天我们这帮游客们，大家都已经没有办法出口成章了，也没有办法喝酒，所以他们当时在个景区里边，往里边倒可乐。可乐飘到谁面前，谁要端起这个杯子来，喝一口，然后讲出一句诗。这个有点像飞花令，就比如说带了一个“花”，然后接着这个酒杯往后飘，飘到下一个人，然后这个人端起来喝一口，然后讲出一句含“花”的诗。

大家想象古人真是文人雅士啊！酒杯飘到谁那里喝一口，然后讲出自己心中所想，把它用诗歌的形式。所以后边说：“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也就是说：“虽然我们在这个地方呢，没有那种丝竹管弦之乐，没有什么乐器演奏，但是这样的行为也足够让我们抒发自己心中的情怀，这就叫作“畅叙幽情”。因为你写诗就是畅叙幽情。

好，这节课的分享就到这里，我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