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道】《邹忌讽齐王纳谏》：不爱听的怎么说（一）

第五十六课

《邹忌讽齐王纳谏》：不爱听的怎么说（一）

篇目简介

本文出自《战国策·齐策一》，讲述了战国时期齐国谋士邹忌劝说君主纳谏，使之广开言路，改良政治的故事。文章塑造了邹忌这样有自知之明，善于思考，勇于进谏的贤士形象。又表现了齐威王知错能改，从谏如流的明君形象，和革除弊端，改良政治的迫切愿望和巨大决心。

篇目原文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忌不自信，而复问其妾曰：“吾孰与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曰，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吾与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来，孰视之，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于是入朝见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

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期年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

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此所谓战胜于朝廷。

完整讲稿

大家好！欢迎来到《古文观止》，我是邵鑫。

今天我们要一起读的这篇文章叫作《邹忌讽齐王纳谏》。当然这篇文章大家应该比较熟悉，它好像是被选到了中学的课本里。那我们今天来讲《邹忌讽齐王纳谏》。除了把这个文章读完，我们也来读一读这里面真正传递的道理。

那么这个标题里边涉及到两个人，一个人是邹忌，还有一个人就是齐王。邹忌是当时齐国的大臣，这个人以能言善辩著称。而且他在最开始得到齐王的重用，就是因为用弹琴来做例子，讲治理国家的道理。所以齐王大悦，就开始重用这个邹忌。而且邹忌也是齐国的几朝的臣子。

那这里面的齐王指的是齐国，战国当中的非常厉害的一任君王，叫作齐威王。大家如果对战国的历史，有一点点的了解，你知道我们在战国当中，齐国比较著名的几个人，比方说田忌，比方说孙膑，这些人都是在齐威王时代，就我们知道齐国大败魏国，就是在这个齐威王的时代。那齐威王也是历史上的，非常有名的有为之君。

那么今天的这篇文章叫《邹忌讽齐王纳谏》。这个“纳谏”就是听别人的建议，听别人的意见，这个叫纳谏。那这里边还剩一个字叫“讽”，什么叫“讽”呢。我们今天对“讽”这个字感觉不是特别好，就我讽刺你，好像是我有点瞧不上你的意思。那么这里边在古文当中这个“讽”并没有这种贬义。它指的是委婉地劝解。就是我是希望你去听别人的意见，但是我劝你的方式很不直接，非常委婉，这个叫作“讽”。

那么我们也知道如果要去劝别人，尤其是去劝别人听那些不好听的，这个事其实是挺难的。你哪怕像孔子，他都讲“六十而耳顺”。

什么意思呢？就是孔子说我到六十岁的时候，能够修炼到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就是听到别人讲我的话，不管这个话我多不爱听，我都能听得进去。但是大家知道这是孔子，而且是到了六十岁，才能修炼到这样一个境界。

我们一般人，如果说听到什么自己不爱听的，大家嘴上可能不说，心里头就不好受了。包括大家也知道，在《西游记》里边，我们前面讲到过六个毛贼。其中有一个叫耳听怒，就是耳朵里边听到别人讲的一些不好听的话，自己不爱听的话。可能心里边是会愤怒的，是会生气的。

但是什么情况下可以让我们愿意去听，别人讲自己的那些毛病呢？就是当你明白这件事情对你有很大作用的时候，当你真正地理解这个道理的时候。

所以这篇文章里边，邹忌就是去劝齐威王。一定要去听别人讲你的毛病，这样对你是有极大帮助的。但是这样的一句话怎么说出口，是一个问题。所以邹忌的劝谏方式是一种非常巧妙的，非常委婉的方式。所以我们在标题里面叫它叫作“讽”。那我们来具体看一下邹忌是怎么讽的。

那在具体地写《邹忌讽齐王纳谏》之前，它一上来先写到了邹忌的私事。上来先讲第一句话叫“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一上来讲，说邹忌是个帅哥。有多帅呢？首先长得很高。多高？叫“八尺有余”。一尺在古代不同的阶段，它的长度是不一样的。但是在春秋战国时期，整个的周代包括齐代，基本上我们今天认定：一尺是二十三点一厘米。

大家乘一乘，乘以八约等于一米八五。一米八五这个头不要说在古代，在今天都算是大高个了，很标准的美男子的身材，那在古代绝对是高挑身材。

因为古代人的营养，不像咱们今天这么好，古代人平均身高是很低的。可能那个时候有一米六几就不错了，那这个时候有个一米八五的大个子，邹忌是长得很高的。而且不但高，还很帅，叫“形貌昳丽”。这个“形”就是身材，“貌”就是长相，这身材也特别好。我们可以去想想，一个男子的这种发达的肌肉，匀称的身形。不像今天说有个啤酒肚，那就不好看了。然后“丽”就是长得帅，就是要样子有样子，要身材有身材，要身高有身高。

就是这么一个人，邹忌，结果说，“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这句话其实仔细品品是很有意思的。“朝服衣冠”。什么叫“朝”？“朝”这个字，这个字形，其实本来就有它本来的意思。“朝”的这个字形。左边你看是太阳在草丛当中，上下各有一个草丛，也就是说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然后它的右边是个月亮，月亮还没有完全落下去，这就叫“朝”。

所以这个“朝”本来的意思就是：天刚蒙蒙亮，但是没有完全亮透的时候，月亮甚至都还没有掉下去的时候。一个大清早，还有点黑。这个时候，他就早晨起来“服衣冠”。我们就知道他起来打扮自己。这也是一个美男子很有意思的行为。

一个人长得美，经常就喜欢照镜子，喜欢打扮自己。这个邹忌一大早，别人还在睡大觉，他就已经睡不着了起来欣赏一下自己。穿上很漂亮的衣服，戴上很华贵的帽子，后边用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动词，叫“窥镜”的“窥”。什么叫“窥”呢？“窥”我们这个字。其实在今天主要的意思就是两种：一种是从一个小缝里头看，这叫“窥”；还有一种就是偷偷摸摸地暗中看，不让别人知道地看。

那我们想一想这个“窥镜”是哪一种？是不是从一个小缝里头瞅镜子？肯定不是。那它就是第二种意思，就是暗中地瞅镜子。就是他在镜子面前拼命地照自己，同时又不好意思被别人发现，但是又陶醉于自己的美。所以没事就瞅一眼镜子里面的自己，这是一种很得意的，很有意思的这样一种场景。

看完之后最后实在憋不住了，觉得自己太好看了，于是告诉自己的老婆，就别人可能还不好意思说。

接着他就讲了一句话，他说“我孰与城北徐公美”。他说：“我跟城北的徐公哪个人帅？”在这里边就引到了一个人叫“城北徐公”。

那大家想一想，以前面邹忌干事的这个调性，他如此欣赏自己的容貌美丽。他问出来的城北徐公，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必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人，长得非常帅的，而且很有名气的人。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说的，我跟林志颖谁帅？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那后边，他的老婆就讲了。她说“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这个妻子的答案是斩钉截铁的，她说“你简直太帅了，你不是一般的帅。而这个城北徐公跟你差得太远了。”

“徐公何能及君也”，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根本就赶不上你。”那妻子给的这个答案是：“我的老公是最帅的！城北徐公根本不能跟你相提并论。”

但是接下来呢？就从很客观的角度补了一句话说：“城北徐公到底是谁呢？”“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我觉得这个句子出现的位置很值得大家去琢磨，就你们想一想，如果我们去讲这个故事，我们会把城北徐公是齐国有名的美男子，这句话讲在什么位置？

按理说是不是我们应该讲在邹忌说完那句话之后，我们说“我孰与徐公美”。这个时候补一句说：谁是城北徐公？说“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可能讲在这儿。但是大家仔细想想，如果我们真的讲在这里是不是就把这个对话给隔断了？这是第一个。

第二个是会显得这句话和他妻子的话之间非常冲突和矛盾。就是我们已经知道城北徐公是齐国有名的美男子，接着他的妻子讲了一句话说：“不，你简直太美了！城北徐公跟你差太远了。”这句话就显得很奇怪。

但是用现在的这个顺序呢？就非常合理。邹忌问：“我跟城北徐公谁长得更帅？”他的妻子说：“当然是你帅，城北徐公哪里比得上你。”但是城北徐公却是有名的齐国的美男子，这句话整个的逻辑就非常顺了。

那这里面就也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疑问：就是为什么这个有名的美男子在邹忌妻子的嘴巴里，反而没有她老公帅，难道这是真的吗？

而且这句话讲出来之后，我们其实也讲出了邹忌的心事，就是邹忌对这个答案其实是不太相信的。他觉得“我有那么帅吗？我真的有那么帅吗？”

所以后面继续来讲了说“忌不自信”。这个不自信呢，就是不相信自己比城北的徐公还要帅。有点不敢确认。于是他又找了一个人过来问，“而复问其妾曰：‘吾孰与徐公美？’”

大家注意这个文章它出自《战国策》。这个文章写到这里的时候，它把城北两个字删掉。为什么？这就是写文章的技巧。

你第一次介绍这个人的时候，你可能信息要全一点。但是等到第二次再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就不要每次都那么啰嗦了。每次都“城北徐公、城北徐公”就没有必要了。所以讲到这的时候他说：“我跟那个徐公，徐先生谁帅？”

那妾也说了一句话，她说“徐公何能及君也？”读到这里的时候你要去想一下，她表面的意思呢，跟他妻子的意思是差不多的，就是都觉得你帅。

但是我们仔细琢磨一下，这两个人的语气是不一样的。妻的语气是非常强烈和肯定的，叫作“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但是到了妾这里，她没有那么肯定和强烈了。她只来了一句 “徐公何能及君也？”就是“徐公哪能比得上您呢？”这个就没有妻子的语气那么强烈和肯定。那我们要去提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妾这儿，她的语气没有那个妻那么肯定了。我们带着这个疑问继续往下看。那妾也这么说。

“旦日，客从外来，与坐谈。”像我们之前很多地方学课文的时候会把它解释成第二天。但是在这里，我不太倾向于第二天这种解释。为什么呢？两个理由：第一个是很明显的在这个文章当中，它讲了不同的时间点。它讲大清早起来，邹忌照镜子问自己的老婆，问自己的妾。然后讲到另外一个时间点，而不是说到了第二天客来了。这是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理由是这里用了“旦日”，到后面我们还会用一个词叫“明日”。那如果你这里是第二天，明日又是第二天。其实是没有必要连续用两个不同的词去表达同一个意思的。

所以在这里面我更倾向于把这个“旦日”解释为“白天”。它还有一个意思表示的是“白天”。就是因为前面是一大早起早贪黑，摸着黑。这个邹忌就开始问了，就开始照镜子了。然后到天亮了，大白天的时候有人来拜访邹忌，这个事就很合理，要不然邹忌也憋不了这么一整天。

“客从外来，与坐谈”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呢，邹忌就忍不住又问了。那大家知道这个时候，邹忌其实对这件事情就已经很重视了。

这可能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自己随便照个镜子，问问自己身边的人。但是一听说自己比城北徐公还要帅，这个时候他心里面就有点觉得这是个正经事了，我得正儿八经地问一下。所以当门客来的时候，他就开始跟门客聊。

他说：“你觉得我跟这个徐公谁帅？”那这个时候客也讲了一句话叫：“徐公不若君之美也”。“徐公没有您帅。”大家发现这句话相比前面的两句语气更弱了。所以这三个句子是有一个明显的语气从强到弱的。

那大家想一想为什么会这样语气的强弱？其实表现的是你肯定的程度。也就是说妻是最确定的，这可能是真的，她心里真觉得自己的老公是最帅的。但是妾呢？可能觉得就你是挺帅的，但是我没有那么确定。客其实有一点敷衍的态度了，说没有没有，他没有你帅。大概就这个感觉。所以这个地方的用词是很有意思的，它有这种语气的从强到弱。

那讲完这个故事之后，我们看后面发生了什么。明日就是第二天，“明日徐公来”。大家读到这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很奇怪，说怎么就这么巧。你第一天在这拼命地照镜子，聊到了这个城北徐公，齐国著名的美男子，第二天城北徐公就来了。

所以大家要去想，这里面很可能省略了一些东西。就古人写文章是很减省的，有时候他会把一些无所谓的东西跳过去。比方说，在这里我们可以想象中间发生了什么。就是当邹忌听完所有人都说他比徐公帅的时候，他已经憋不住了，他就专门请人去把徐公找来，所以第二天城北徐公就来了。

来了之后邹忌的主要目的就是我要跟你比一比，到底谁帅，我要亲眼地见证一下。然后这里面就写得很好玩叫“孰视之”。大家可以想象那个场景：邹忌就趴在这个徐公的身边，左打量，右打量，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发现这个男的不简单。

最后说“自以为不如”。看半天觉得我好像没这么帅，我有这么帅吗？接着“窥镜而自视”。又用了一个字叫“窥”。这个窥也是偷偷摸摸地瞅。但这个瞅，偷偷摸摸地，跟前面那个窥镜是两种不同的心理。第一种是觉得自己帅，以前觉得自己帅怕被别人发现，觉得你这人这么骄傲，还天天照镜子。

所以偷着摸着看。这次是什么呢？这次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默默地跟这个徐公比。所以也偷着摸着瞅了一眼镜子。一看说：镜子里面这人，跟我眼前这个人，好像差得好远。“又弗如远甚”。说不但不如，而且差太多了。就邹忌确实长得不错，但是跟明星相比，跟顶流相比那还是差得远的。所以上来讲了这么一件事情。

好，那么我们今天这节课的分享就到这里，我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