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编下 魏牟版外篇二十二——知北游（六）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1)：“所谓道，恶乎在？”(2)
庄子曰：“无所不在。”(3)
东郭子曰：“期而后可。”(4)
庄子曰：“在蝼蚁。”
曰：“何其下邪？”
曰：“在稊稗。”
曰：“何其愈下邪？”
曰：“在瓦甓。”
曰：“何其愈甚邪？”
曰：“在屎尿。”
东郭子不应。(5)
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6)。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7)。汝唯莫必，无乎逃物(8)。至道若是，言大亦然(9)。周、遍、咸三者(10)，异名同实，其指一也(11)。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12)，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13)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14)？寥矣吾志，既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而不知其所止(15)。吾己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16)。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17)。物物者，与物无际(18)；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19)。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长杀(20)。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长杀，非长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21)

今译
东郭子问庄子说：“所谓天道，究竟何在？”
庄子说：“无所不在。”
东郭子说：“期待指实而后认可。”
庄子说：“在于蝼蛄、蚂蚁。"
东郭子问：“为何如此卑下？”
庄子说：“在于稊米、稗草。”
东郭子问：“为何愈加卑下？”
庄子说：“在于瓦片、砖头。”
东郭子问：“为何更为卑下？”
庄子说：“在于粪便、尿水。”
东郭子闭口不应。
庄子说：“夫子之问，原本未及本质。市场小吏正获询问屠夫猪的肥瘦，屠夫踩踩猪脚，因为越近下端越能比况肥瘦。除非你不要我指实，否则无法逃离具体之物。至道既在这些小物，那么大物更是如此。周、遍、威三名，名相虽异实质却同，所指之义实一。尝试共同遨游于无何有之宫，齐同综合万物而论，不能终结穷尽天道吧？只能共同无为吧？只能淡泊而寂静吧？只能淡漠而清虚吧？只能调和而闲适吧？寂寥啊吾人的心志，已经前往，却不知至于何处；去而复来，又不知止于何处。吾人已往又来，却不知天道终极，只能仿徨于广漠之野。大知入于无何有之宫，也不知天道终极。驾取万物的天道，与万物没有界限；而万物各有界限，正是万物的界限。无限天道的界限，是在有限万物之中呈现其无限，就是说呈现于万物的盈亏生杀。万物的盈亏，并非天道自身的盈亏；万物的生杀，并非天道自身的生杀；万物的本末，并非天道自身的本末；万物的积散，并非天道自身的积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