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不应被忘却

这些人,不应被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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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上期节目我们讲了鲁迅故乡的沧海桑田和社会的世事变迁,并在他笔下的人文关怀中重新燃起新的希望。今天我们要讲的主题是“这些人,不应被忘却”,让我们从古往今来那些无辜离去的生命中,来达成对纷乱时代的清醒认识。

1927年10月,鲁迅和许广平定居上海,结识了青年作家柔石。柔石原名赵平复,浙江台州人,当时他的住处与鲁迅家只隔了四五家门面。柔石一直有志于介绍外国的文学和艺术,并且他身上有一股“台州式的硬气”,与同为浙江人的鲁迅志趣相投。于是,柔石就逐渐成为了鲁迅家的常客。

单《鲁迅日记》中记载过他们的来往,就有近百次,或谈话,或会议,或一起外出买书,但更多的还是请柔石等人上门吃饭。当时柔石二十六七岁,鲁迅五十岁,这种密切的关系在鲁迅的年轻友人中是少见的。

1928年,鲁迅邀柔石一起组织了“朝花社”。这个文艺社团的主要目的,是介绍欧洲文学,并出版外国的版画集,希望展现一点儿“刚健质朴的文艺”。然而朝花社做了不满一年,就因内部发生纠葛而终止。

尽管朝花社没做成,但鲁迅对柔石的人品,是十分欣赏的。在《为了忘却的纪念》一文中,鲁迅就提到为朝花社出力最多的是柔石。他自己没有钱,就借了200多块钱来做印本,而且大部分的稿子,以及跑印刷局、制图、校字之类的杂务,都是归他做。朝花社倒闭后,柔石一边将自己所应得的朝花社残书,送到明日书店和光华书局,希望能收回几文钱,一边就拼命地译书,准备还借款。甚至朝华社倒闭后,面对大家“人心惟危”的言论,他也依然相信人们是好的。

鲁迅评价他,“无论从旧道德,从新道德,只要是损己利人的,他就挑选上,自己背起来。”后来鲁迅辞去《语丝》编辑的职务时,就推荐了柔石接替他,好让柔石的生活安定下来,可以“安心做点文学上的工作”。

鲁迅对柔石的帮助,正印证了他对知识分子的判断标准:“真的知识阶级必然以追求真理与普通民众的利益为指归,如果想到种种利害,就是假的。”不以个人私利为出发点,这不仅是鲁迅欣赏柔石的原因,也正是鲁迅对自己的要求。

1930年3月2日,中国共产党领导创建的“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在上海正式成立。鲁迅被推举为旗帜性的领袖人物,柔石也是组织中的一员。其实不止左联,在这一时期,鲁迅先后加入了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等团体,在革新之路上,积极寻找新的可能性。

作为无党派人士的鲁迅,为什么会如此积极地加入到当时的社会团体呢?

这还得从前几年说起。当时,鲁迅经历了“三·一八”惨案、北伐战争、“四·一二”上海大屠杀、“七·一五”广东大屠杀这一系列大事件。对于中国社会而言,这是历史上几次惨无人道的大变动。对于鲁迅个人来讲,这也是血的生命教训。

他曾亲眼目睹“三·一八”惨案中,军警“开枪打学生”。鲁迅痛苦地意识到:“文学文学,是最不中用的,没有力量的人讲的”,“一首诗吓不走孙传芳”。对现实的无力感,促使鲁迅开始寻求如何将思想运动,真正变成实际的社会运动。

鲁迅不再满足于只是做个“精神界的战士”,他不仅要追求思想上的自由,还要跳出来寻求中国真正的变革。所以,鲁迅与左联的合作,其实也是参与到了反抗社会黑暗势力的实际运动中来了。

早在北京时,鲁迅就向许广平表露过,甘愿受人“利用”或与人“合作”的想法。他说:“我明知道几个人做事,真出于‘为天下’是很少的。但人于现状,总该有点不平,反抗,改良的意思。只这一点共同目的,便可以合作。”

基于这样的思想基础,鲁迅对“左联”中的年轻人,也是非常诚恳的。开完“左联”的成立大会,鲁迅写信给朋友章廷谦,里面提到著名的“梯子”理论。“梯子之论,是极确的,对于此一节,我也曾熟虑,倘使后起诸公,真能由此爬得较高,则我之被踏,又何足惜。中国之可作梯子者,其实除我之外,也无几了。所以我十年以来,帮未名社,帮狂飙社,帮朝花社,而无不或失败,或受欺,但愿有英俊出于中国之心,终于未死。”

鲁迅宁愿自己当作梯子,使年轻的一代沿着前人打下的基础向上爬。当然,青年人也有青年人的问题。

“左联”的成员,有很多是追求革命的文学青年,有着年轻人天然的自负和骄傲。而鲁迅看他们,却是很宽容温和的。作家丁玲在《“开会”之于鲁迅》一文中回忆说:“在开会的时候,他总是很平和的,精神集中的听着,有时有些青年作家们常常爱发表一些大套的理论,仿佛这就是最重要的、最新的意见,语气当中又是那末含着教训人的意味,说什么‘你们这些老作家们……’,就是当这种时候,我也从没有看见鲁迅先生的任何一个表情上有什么不耐烦或不快。”

生命力旺盛的青年人,让鲁迅看到中国未来的希望,但他们的不幸,却也将鲁迅推向极度悲愤之中。

1931年1月17日,柔石等人在东方饭店参加讨论王明路线问题的会议,因叛徒出卖,有二十九人被捕。23日,他们被转送到龙华警备司令部牢房,并钉上了重达十几公斤的铁镣。期间,鲁迅曾多方奔走,找来蔡元培设法营救,但都以失败告终。2月7日夜,有二十三人被秘密枪决,其中包括了柔石等五位“左联”的革命文艺工作者,柔石头部和胸部连中10弹,壮烈牺牲。

在狱中时,柔石先后送出两封信,向鲁迅和战友们通报信息,暗示他们尽早转移。并让战友们替自己瞒着乡下已经瞎眼的母亲,万一自己牺牲,决不能让母亲知道这个消息……鲁迅与他的朋友的确做到了,他们一直替柔石赡养他的老母亲,直到她去世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被杀害。

得到他们遇难的消息后,鲁迅极度惋惜、悲愤,他深切地感知到,自己失掉了很好的朋友,而中国也失掉了很好的青年。在《为了忘却的纪念》中,他这样写道:“天气愈冷了,我不知道柔石在那里有被褥不?我们是有的。洋铁碗可曾收到了没有?……但忽然得到一个可靠的消息,说柔石和其他二十三人,已于二月七日夜或八日晨,在龙华警备司令部被枪毙了,他的身上中了十弹。”

文中,鲁迅还特别提到了柔石的母亲。他无限悲痛地写道:“我知道这失明的母亲的眷眷的心,柔石的拳拳的心。”鲁迅还在文中写了一首诗:“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那年,柔石未满29岁。

作为扶持年轻一代文学青年的“左联”领袖,鲁迅还在《前哨》“纪念战死者专号”上撰写了《柔石小传》《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先驱的血》等文稿,希望向更多中国同胞和海外读者揭露这一暴行。

在五烈士的悼文《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中,一开头就说:“中国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在今天和明天之交发生,在诬蔑和压迫之中滋长,终于在最黑暗里,用我们的同志的鲜血写了第一篇文章。”

白驹过隙,岁月变迁,无数人意外地离开了我们的视野和生活的世界。也许,当我们铭记那些无辜离去的生命,即是对时代弊病的反抗。

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社交媒体上无处不在的“网络暴力”肆意蔓延,一个个被恶意攻击而抑郁自杀的女明星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中,并很快被大众遗忘。深陷其中的我们开始思考: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中如何保持清醒?

而鲁迅早在他的文章《论“人言可畏”》中就曾剖析过电影明星阮玲玉自杀和大众媒体舆论的关系:“她们的死,不过像在无边的人海里添了几粒盐,虽然使扯淡的嘴巴们觉得有些味道,但不久也还是淡,淡,淡。……但靠演艺为生的人,一遇到公众发生了上述的前两种的感想,她就够走到末路了。所以我们且不要高谈什么连自己也并不了然的社会组织或意志强弱的滥调,先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罢,那么,大概就会知道阮玲玉的以为‘人言可畏’是真的,或人的以为她的自杀,和新闻记事有关,也是真的。”

时至今日,“鲁迅”的作品依然给我们当下的困惑提供了一种思考的维度。“从来如此,便对吗?”鲁迅深刻的反问,教人从盲从中惊醒和警觉,开始学会独立思考。他的嬉笑怒骂看似犀利,背后却是绵长又厚重的温情——他的所有创作都根植于对社会的爱和观察。

好了,以上就是本期音频的全部内容。下期节目,我们将为你介绍鲁迅危机四伏的晚年,以及他无法停止的战斗的一生。下期节目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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