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晗论明史 122 有司之贪残

吴晗论明史 122 有司之贪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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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吏治贪污,政府尚执法以绳,社会舆论亦往往加以指责。后期则以贪污为正常之现象。内外上下,贿赂公行,驯至民不聊生,盗贼四起,万历初年高拱指出这一现象,实由于有司之贪残。他说:
一地方之所以多贼者,实逼起于有司之贪残,而养成于有司之蒙蔽,及其势成,计无所出,乃为招抚之说,以苟且于目前。于是我以抚款彼,而彼亦以抚款我,东且抚而西且杀人,非有抚之实也,而徒以冠裳金币羊酒宴犒,设金鼓以宠之与之,有司将领固有称贼酋为翁,相对宴饮欢笑为宾主,而又投之以侍教生帖者。百姓之苦如彼,而贼之荣利乃如此,不亦为贼劝乎?奈何民之不为贼也!
细析此种现象,第一由于乡绅和官吏的狼狈为奸,魏大中说:
百姓穷苦,皆由外吏贪残。其所以敢于贪残而无忌者,繇谄笑居间,求田问舍之乡绅为之延誉,拟赎庆生;贺节投欢之有司道与之作缘,少望风解绶之巡按,多计日待迁之巡抚,而辇毂赂遗,往来如织,入计之年,尤厚以声酬实,其应如响。故民苦贪残者,官称卓异,不但幸免计黜,寻且选科选道,或为吏部司官。风尚日非,仕路秽浊,贪官污吏,布满郡邑,百姓求一日之苟活不可得,而天下幸其久安长治,万无是理。
第二由于署印官之趁火打劫,赵南星说:
今佐领官所在贪肆害民,正官有缺,必会署事,入门即征租税以图加收,日夜敲朴,急于星火,俗言署印如打劫,非虚语也。
而总以催科之火耗、词讼之赎锾为应得之私款,公然入己,毫无避忌。方孩未《整饬吏治疏》说:
百姓何以日穷,亦曰天下贪吏多,而惩贪之法太疏耳。一邑设佐贰二三员,各有职掌,司捕者以捕为外府,收粮者以粮为外府,清军者以军为外府,其刑驱势逼,虽绿林之豪,何以加焉?稍上而长吏,则有科罚,有羡余,曰吾以备朝京之需,吾以备考满之用,上言之而不讳,下闻之而不惊,虽能自洗刷者固多,而拘于常例者不尽无也。又上之而为郡守方面,岁时则有献,生辰则有贺,不谋而集,相摩而来,寻常之套数,不足以献芹,方外之奇珍,始足以下点,虽能自洗刷者固多,而拘于常例者不尽无也,萧然而来,捆载而去。夫此捆载者,非其携之于家,雨之于天,又非输于神,运于鬼,总皆为百姓之脂膏,又穷百姓卖儿卖女而得之耳。如是安得不日剥日削,以至于尽也。而铨司之考成,止于罢职,抚按之弹劾,极于为民,夫携有余之金钱,高田广宅,歌儿舞女,肥肉美酒,彼亦何所不愉快而需此匏瓜之进贤乎?
赵南皇《朝觐合行事宜疏》也说:
令士人一为有司,往往不期月而致富,问其所以,率由条鞭法行,钱粮经有司之手,重收而取羡余,加派在其中矣。而数年来又以军兴加派,则加重收而取羡余,是加派无已矣。有司之贪如此,民安得不为盗,小盗起而大盗随之,皆有司为之竽也。
所谓羡余即是火耗,顾亭林说得最为明白:
火耗之所由起,其起于征银之代乎?……夫耗之所生,以一州县之赋繁矣,户户而收之,铢铢而纳之,不可以琐细而上诸司府,是不得不资于火,有火则必有耗,所谓耗者特百之一二而已。有贱丈夫……借火耗之名,为巧取之术,盖不知起于何年,此法相传,官重一官,代增一代,以至于今,于是官取其赢十二三,而民以十三输国之十。里胥之辈又取其赢十一二,而民以十五输国之十。其取利则薄于两而厚于铢,凡征收之数两者,必其地多而豪有力,可以持吾之短长者也;铢者必其穷下之户也,虽多取之不敢言也。于是两之加焉十二三,而铢之加焉十五六矣,薄于正赋而厚于杂赋,正赋耳目之所先也,杂赋其所后也,于是正赋之加焉十二三,而杂赋之加焉或至于十七八矣。解之藩司,谓之羡余,贡诸节使,谓之常例,责之以不得不为,护之以不可破,而民之困未有甚于此时矣。
驯至以火耗赎锾为国有之常例,于常例外更辟财源,国家颁一令,地方兴一事,都成官吏之利薮,刘宗周《敬条职掌疏》:
今日吏治之污,如催科而火耗,词讼而赎锾,已视为常例未厌也。及至朝廷颁一令,则一令即为渔猎之媒。地方有一事,则一事即为科敛之籍,官取其一,吏取其九,一者尝见持而九者遂不敢问,民费其十,上供其一,十者方取赢,而一者愈苦不足。以是百姓视上官如仇雠,一旦有事,可献城则献城,可从贼则甘心从贼,计不反顾也……一令耳,上官之诛求,自府而道而司而抚而按而过客而乡绅,而在京之权要,递而进焉,肆应不给。而至于营升谢荐之巡方御史尤甚。即其间岂无矫矫自好者,而相沿之例,有司已捆载而往遗其家,巡方不及问也。如是者一番差遣,一番敲吸,欲求民生之不穷且盗以死可得乎?
地方守令更动一次,民间即被剥削数百万;巡方御史出巡一次,地方又被剥削数百万:
崇祯三年(1630)梁廷栋言:一岁阴为加派者不知其数。如朝觐考满行取推升,少则费五六千金,合海内计之,国家选一番守令,加派数百万。巡抚查盘访缉馈遗谢荐,多者至二三万金,合天下计之,选一番巡方,天下加派百余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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