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晗论明史 139 明之戏剧

吴晗论明史 139 明之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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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妓女、小唱并行——或者可以说部分由妓女、小唱改业的有女戏和男戏。女戏之盛行亦为隆万以后之事,徐树丕说:十余年苏城女戏盛行,必有乡绅为之主,盖以倡兼优,而搢绅为之主。充类言之,不知当名以何等,不肖者习而不察,滔滔者皆是也。
以排演女戏著称的艺术家有朱云崃,以音乐著,张岱说他:
朱云崃教女戏,非教戏也,先教琴,先教琵琶,先教提琴弦子萧管鼓吹歌舞,借戏为之,其实不专为戏也。郭汾阳、杨越公、王司徒女乐,当日未必有此。
刘晖吉以布景著:
若刘晖吉奇情幻想,欲补梨园从来之缺陷,如唐明皇游月宫,叶法善作法,场上一时黑魃地暗,手起剑落,霹雳一声,黑幔忽收,露出一月,其圆如规,四下以羊角染五色云气,中坐常仪,桂树吴刚,白兔捣药。轻纱缦之内,燃寒月明数株,光焰青黎,色如初曙,撤布成梁,遂蹑月窟,境界神奇,忘其为戏也。
朱楚生则以科白著:
朱楚生,女戏耳,调腔戏耳,其科白之妙,有本腔不能得十分之一者。盖四明姚益城先生精音律,与焦生辈讲究关节,妙入情理,如《江天暮雪》、《霄光剑》、《画中人》等戏,虽昆山老教师,细细摹拟,断不能加其毫末也。
至男戏则可分为三种,第一种是职业伶人,第二种是业余消遣,第三种是贵家戏社。职业伶人游行城乡,搭草台,临时演唱,民间重迷信,酬神赛会,必招戏班演戏,是近代最重要的民间娱乐,汤来贺《梨园说》:
自元人王实甫、关汉卿作俑为《西厢》,其字句音节足以动人,而后世淫词纷然继作。然闻万历中,家庭之中,犹相戒演此,恶其导淫也,且以为鄙陋而羞见之也。近日若《红梅》、《桃花》、《玉簪》、《绿袍》等记,不啻百种。括其大意,则皆一女游园,一生窥而悦之,遂约为夫妇,其后及第而归,即成好合,皆徒撰诡名,绝无古事可考,且意俱相同,毫无可喜,徒创此以导邪。近来各乡从前质朴者,因演戏而习冶容矣。闻某村演戏,席罢之后,妇女逐优人而去矣;又见有嗜戏之家,处子怀孕,淫乱非常矣……然乡村信神,咸矫诬其说,谓不以戏为祷,则居民难免疾病,商贾必值风涛,是以莫能禁之。故事的公式化,游园、定情、及第、好合四个段落,以及第为必然的中心,正是反映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人的趣味。浙江绍兴一城就聚有这类伶人至数千人之多,刘宗周《与张太符太守书》:
梨园之为天下病,不能更仆数,虽三尺童子知之,而于吾越为独甚。斗大一城,屯拥数千人,夜聚晓散,日耗千金,养奸诲盗,且挟宦家之势以陵齐民,官司不敢问。伶人服饰至有值千金以上者。
甚至在崇祯十四年(1641)吴中奇荒之后,仍大规模演戏,徐树丕说:
辛巳奇荒之后……而优人鲜衣美食,横行里中,人家做戏一本,费至十余金,而诸优犹恨恨嫌少。甚至有乘马者,乘舆者,在戏房索人参汤者,种种恶状。然必有乡绅主之,人家惴惴奉之,得一日无事,便为厚幸矣。
业余消遣的,东南到处多有,浙江各地称为戏文子弟,陆容说:
嘉兴之海盐,绍兴之余姚,宁波之慈溪,台州之黄岩,温州之永嘉,皆有习为倡优者,名曰戏文子弟,虽良家子不耻为之。其扮演传奇,无一事无妇人,无一事不哭,令人闻之,易生悽惨,此盖南宋亡国之音也。其膺为妇人者名妆旦,柔声缓步,作夹拜态,往往逼真。
江西则有永丰腔,唐顺之说:
永丰又素善为优,闾里浸淫传习,谓永丰腔。使民淫于欲而匮于财。
贵家戏社则由巨家家优排演,供私人欣赏,角色俱经精选,陈懋仁说:
优伶媚趣者,不吝高价,豪奢家攘而有之,蝉鬓传粉,日以为常。
明末最著者为山阴张家和桐城阮家。山阴张家从万历时理学名臣张元忭起到张岱三世都以声伎著名,张岱自述:
我家声伎,前世无之。自大父于万历年间,与范长白、邹愚公、黄贞父、包涵所诸先生讲此道,遂破天荒为之。有可餐班……次则武陵班……再次则梯仙班……再次则吴郡班……再次则苏小小班……再次则平子茂苑班。主人解事日精一日,而傒童技艺,亦愈出愈奇。
张岱自己也工于妙解音律,工于填词度曲。傒童到其家,至谓之“过剑门”。曲中经其一顾,声价十倍。阮大铖则是明末最负盛名的戏曲作家,他的家伎的表演,名震一时,张岱说:
阮圆海家优美讲关目,讲情理,讲筋节,与他班孟浪不同。然其所打院本又皆主人自制,笔笔勾勒,苦心画出,与他班卤莽者又不同。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
这一般乡绅不但谱制剧曲,蓄优自娱,并能自己度曲,压倒伶工。沈德符记:
近年士大夫享太平之乐,以其聪明,寄之剩技。吴中搢绅,留意音律,如太仓张工部新、吴江沈吏部璟、无锡吴进士澄时俱工度曲,每广座命伎,即老优名倡俱遑遽失措,真不减江东公瑾。
我们假如把明代的剧作家的身份作一统计,将发现大部分是属于本文所说的这一阶级,主要的如朱权、丘濬、王世贞、汪道昆、梁辰鱼、汤显祖、陆采、张凤翼、梅鼎祚、屠隆、李玉、阮大铖……除开第一个是亲王外,其他的全是进士,官阶从内阁大学士到县令。假如再和元曲的作家相比,则将发现元曲的作者大多数是平民和吏胥,而明代传奇的作者则大半是文人达官。这一对比的事实,从平民的艺术转变为贵族的艺术(文辞之细腻佳丽,故事题材之从日常生活转变为科名团圆),也正是这整个时代的趋势的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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