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物】第176集-顺人而不失己的作风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顺人而不失己的作风。

我们进展到《庄子‧外物》篇的第七章、第八章，第七章是庄子跟惠子的辩论再度上场。我们都知道庄子跟惠子的辩论谈论过好多次：有用无用、有情无情、鱼快乐吗？庄子妻子过世了，他发挥一段他的思想；然后庄子经过惠子坟墓的时候，对他作一些评论；惠子在梁国当宰相，庄子去见他，说自己像鹓鶵一样不会跟“你”争宰相的位子的。

现在，惠子再一次直接说庄子的话是无用的，庄子就很直接的说明什么叫做“无用”。你了解了“无用”，才可以跟你谈什么叫做“用”。

我们先看看这章的内容。

“惠子对庄子说：“你的言论都是无用的。”庄子说：“懂得无用的人，才可以与他谈有用。譬如地，不能不说是既广且大，人所用的只是立足之地而已。但是，如果把立足以外的地方都挖掘直到黄泉，那么人的立足之地还有用处吗？”惠子说：“无用。”庄子说：“那么无用的用处也就很清楚了。””

这么简短的对话，说明什么？譬如你在上海念大学，四年之内，你可能认为有用的只有校园。说得更简单一点：此刻，你正在宿舍里念书；当下，你可能认为，我宿舍那么小的地方有用，别的地方好像无用吧！但是，你稍后要去餐厅吃饭、去球场运动、要去逛街。原先以为“无用”的，不是“有用”吗？

如果这些“无用”的去掉，你当时认为宿舍“有用”那个“用”，还“有用”吗？你如果在上海念大学，认为校园“有用”，你把上海之外的地方都去掉，念完大学之后，你要去哪里工作呢？你还要到国外去发展吗？所以很多地方对你当下来说，可能是很遥远很“无用”。但是，没有那些“无用”，你现在的“有用”，也很难加以肯定。

所以，你看到“用”的时候，就要记得三点：第一个，时间要拉长一点。整个一生里面，你在不同的生命阶段，对你有用的东西都不一样，有用的地方、有用的人都不一样。第二个，空间上要放广大一些。如果整个地球出了问题，地球上大多数地方跟你都无关，你都会认为无用。但是，地球还是个整体。

另外，跟别人的关系。不要认为这个人当下对我无用，不理他；你怎么知道将来会不会有机会碰上呢？别人对你的口碑如何呢？所以你不能够“只看当下”就认为所有的一切通通无用。那样的话，可能格局太窄了，也不见得是一种正确的处世态度。

这一次的谈话内容很短，惠子认为庄子说的话都是无用。前面也说过，说他说的话“大而无当，往而不反”这些。但是现在你知道了，你要了解“无用”才能够肯定什么是对你真正的“有用”。

立足之地的有用，就因为还有很多其他广大的无用的地方，才使你现在的地方有用。因为你将来，生命在时间的过程、在空间方面还会不断的扩展。

再接着，就谈到“顺人而不失己”这段内容了，这段是庄子亲自上场。

他怎么说。

“庄子说：“人如果能顺从本性，哪里有不顺适的呢？人如果不能顺从本性，哪里有顺适的呢？至于流荡隐遁的志向，决绝弃世的行动，大概不是智慧高超、禀赋深厚的人会采用的！世间的人一陷溺就不再回来，一走错就不再回头。即使在世间有的做君、有的做臣，也只是时运而已，世代一变迁就没有贵贱之分了，所以说，至人是不会执着的。

尊崇古人而轻视今人，这是学者的过失。并且，由狶韦氏之类的古人来看当今之世，谁能够没有偏颇呢？只有至人能够遨游世间而没有偏僻，随顺众人而不失去自我。他们所教的，不必刻意去学；明白他们的观念，但不必因而认同。””

这篇文章里面谈到“能游，不能游”这些，这个“游”是指由哪里来的“由”。所说的是什么？顺从本性。你能够顺从本性，到处都可以活得很顺适，就是很自在逍遥。不用刻意说：我要学道家，我就要怎么样？要有流荡隐遁的志向，决绝弃世的行为，一定要表现得跟别人都不一样，显示“众人皆醉，我独醒”。庄子不认为如此！

他两度提到至人，说至人不会执着。里面有一句特别提醒我们：学者的过失是什么？就是尊崇古人而轻视今人，学者很容易如此啊！一提到古人都很伟大，提到今人都觉得好像没什么，这是标准的贵远贱近啊！实在没有必要。

我们不是不能尊崇古人，譬如说我非常尊崇庄子，但是我要把道理说出来。我们现在已经慢慢接近《庄子》的所有内容的尾声了，将来，在最后四集结论的时候，我会特别强调为什么要尊崇庄子；为什么？因为他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

所谓的伟大，就是他对于人间有深刻的了解，看得非常的透彻，对于人们的行为应该如何，他提出一种特别的观点。你真的去了解去实践的话，就觉得很有道理。而他的著作对于中国文化的影响非常的深刻，这一点我们都已经领教过了。

尊崇庄子要有些道理，而庄子后面的很多人，很多学者，大部分都是什么？学习庄子，学到某一个程度。所以后代很多人文章写得好，很多观念也非常透彻，他可能学庄子。像苏东坡这样的天才，他也说：“很多话，我想说都说不出来，念了《庄子》之后，才发现他替我说出来了。”你看，这就是很诚实的话啊！

所以，我们尊崇一个古人像庄子这样，就要说出很多理由，至于说你尊崇儒家的孔子、孟子，跟庄子之前的老子也是一样，你要把理由说出来，说他们为什么值得尊崇。而后代的人，因为中国古代的文化，确实这些伟大的前辈作了很好的示范，所以后代很少能够超越我刚刚提到的四位哲人：孔子、孟子、老子、庄子。等于是以他们为圆心，绕着他们不断的发挥他们的思想，一路下来到今天。

这可能是因为现代人学习的范围太广，数理化什么都要学，外国的语言文字跟他们的文化都要设法了解，可以说是“备多而力分”，很难专门专注在某一个重点上，去思考人生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什么是真实的存在？

像庄子，他就是把握住“道是万物的来源与归宿”。所以你活在世间就要设法悟道；悟道的表现就是要设法“外化而内不化”。我们这一集的主题是“顺人而不失己”就是这个意思：我随顺众人，外化啊，但不失去自我，内不化啊；内不化，是因为我能够悟道。

他提到至人，一方面没有执着，另一方面遨游世间而没有任何偏颇的地方。但是我们学习的时候，不要忘记最后庄子说的：对于至人他们教的，不必刻意去学。为什么？那是出于本性，你只要与自己要安，能够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

你要明白他们的观念，但不必因而认同，因为你要能够应用在你自己这个时代，你自己的生命处境里面。你跟特定的人来往的时候，你要自己善于应用。

我们在这一集里面学到什么？前面是庄子跟惠子的又一次辩论。这一次非常扼要，就是你认为庄子的话无用吗？庄子跟你说，你如果认为当下的、眼前的立足之地有用；那你要知道，其他立足之地以外的地方如果都是无用的，它们都不见了，这些地方都消失了，那你现在的立足之地也没什么用了。

另一方面，庄子自己说的：人要顺从本性就可以活得非常的自在逍遥，“顺人而不失己”这句话，是庄子的重要的标签。我们学了之后要记下来，但是不要忘记他的基本的理念还是一样“外化而内不化”。

而我们做为学者的人，要记得庄子说的“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就是尊崇古人而轻视今人，是学者的过失。我们要讲道理：道理说出来，不管是古人、今人，我们都肯定他；说不出来，不管是谁，我们都要加以进一步的思考跟评价。

下一集的主题是：得鱼忘筌，得意忘言。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