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物】第175集-白龟再聪明也抵不过万人谋之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白龟再聪明也抵不过万人谋之。

我们进展到《庄子‧外物》篇的第五章、第六章，白龟的寓言是在第六章。第五章谈什么呢？特别出现一个人物叫做老莱子。老莱子在《庄子》里面只有在这里出现一次，但他事实上很有名。在司马迁所写的《史记‧老子韩非列传》里面，说老子是谁？有三个可能，其中一个就是老莱子。我们都知道老莱子也是楚国人，也写了书，所谈的也是道家的思想，年代跟孔子差不多。

在《孔子家语》这本书里面，孔子曾经评论稍早的古人跟稍后的跟他同时代的人，十位贤者。包括像：伯夷、蘧伯玉、柳下惠，也包括老莱子。特别强调老莱子不简单，处在贫贱里面，他不会苦闷；贫穷，但是照样快乐。

老莱子在第五章上场了，他的弟子在外面遇到一个人，回来向老莱子描写。一描写，老莱子就知道那是孔子，就说：“你把他找来，我跟他谈一谈。”所以孔子又受到教训了。第六章提到白龟的时候，最后，庄子也让孔子出来发表他对于白龟这件事情的意见。这两章都跟孔子有关。

我们先看第五章怎么写的。

“老莱子的弟子出去捡柴，遇到孔子，回来后告诉老师说：“路上有个人，上身长而下身短，背脊弯曲而耳朵后贴，目光高远好像遍及四海，不知他是什么人。”老莱子说：“那是孔丘，去叫他来。”孔子来了。老莱子说：“孔丘，去除你矜持的行为与你机智的容貌，这样就可以成为君子了。”孔子向他作揖，退后几步，恭敬地改变神色说：“我的德业可以用世吗？”

老莱子说：“不忍心见到一世的伤痛，却轻忽了万世的祸患，这是天赋受限呢，还是智谋不及呢？喜欢做轻忽祸患的事，结果带来终身的耻辱，那只能算是平庸之人的行径，以声名相招引，以私利相结合。与其称赞尧而责怪桀，不如遗忘两者，不说是非。违反本性，无不造成伤害；动摇本性，无不造成缺失。圣人小心谨慎从事作为，以此谋求成功。为什么你总是骄矜自己的行为呢！””

你可以看到，对孔子一上场就加以教训了。当然，孔子的长相很特别，在古代有各种描写，反正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这边说他：上身长而下身短，背脊弯曲而耳朵后贴，但是目光高远好像遍及四海。这是对孔子的一种描述。

老莱子就批评他说：“你们儒家这些作为，表现的矜持、机智，最多只能成为君子。但事实上想要用世是不行的，更谈不上圣人了。”他最主要的教训在什么地方？就是说你不忍心看到这个时代有它的伤痛，但你忽略了你的革新的方法、改革的策略会带来万世的祸患。

什么意思呢？就是儒家的作为也许可以帮助当世的人，但是后代就麻烦了。因为人们从此会开始区别贤跟不肖，就形成伪装、派系、纷争、动乱。但是，你换个角度看，孔子的时代已经是乱世了，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老莱子的建议比较具体的就是“与其称赞尧而责怪桀，不如遗忘两者，不说是非”。因为尧跟桀各有他的时代背景，每一个人特定的条件，你叫他换个位子来做也不可能。结论就是违反本性，会造成伤害；动摇本性，会造成缺失。这就是道家基本的立场。所以最后提醒孔子：不要骄矜自己的行为，不要认为自己做得很好。

接着，看到第六章“白龟的寓言故事”就很有趣了。这里面提到宋元君，还记得吗？上次(〈田子方21.7〉)宋元君想要找人划一些图案，来了一个真正的画师，给我们很多启发：就是要以真诚之心来面对自己的工作。

在这个地方，宋元君上场，他也会作梦啊！古代人很有趣，对于未来的情况，他可能靠作梦，可能靠杀一只乌龟，用龟壳来占；也可能靠《易经》的蓍草来占。在这个简短的篇章里面，这几种方法都出现了。

我们看看庄子怎么写的。

“宋元君半夜梦见有人披头散发，在侧门边窥视，并且说：“我来自名为宰路的深渊，我被清江之神派往河伯那里去，渔夫余且捉住了我。”宋元君醒来，叫人占卜这个梦，卜者说：“这是神龟啊。”国君说：“渔夫有叫余且的吗？”左右的人说：“有。”国君说：“命令余且来朝见。”

第二天，余且上朝。国君说：“你捕到什么？”余且说：“我网住了一只白龟，直径有五尺长。”国君说：“把你的龟献上来。”龟献上之后，国君又想杀牠，又想养牠，心中犹豫不决，叫人来占卜，卜者说：“杀龟用来占卜，吉利。”于是挖去龟肉，用龟甲占卜，七十二次都没有失误。

孔子说：“神龟能够托梦给宋元君，却不能避开余且的渔网；牠的智巧能够占卜七十二次都没有失误，却不能避开挖肉的祸患。这样看来，智巧有穷尽之时，神妙有不及之处。即使有最高的智巧，也避不开万人的谋害。鱼不害怕渔网而害怕鹈鹕；摒弃小智巧，大智巧就显露出来；摒弃善行，自己就会走上善途了。婴儿生下来，没有高明的老师而可以学会说话，那是因为与会说话的人相处在一起。””

这个神龟的故事确实很有趣，后面孔子的评论说得很好：牠能够托梦给宋元君，但不能避开余且的渔网；牠后来，龟壳用来占卜，七十二次都没有失误，但牠居然不能避开被杀掉被挖肉的祸患。后面就比喻了：你有再高的智巧，也避不开万人的谋害。我们说得更简单“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这边讲万人，那谁抵得过呢？

用鱼作比喻什么意思？鱼不害怕渔网而害怕鹈鹕。事实上鱼应该害怕的是鱼网，渔网一网就几十条、几百条鱼；鹈鹕呢，一次对付一条鱼，因为鱼看到鹈鹕觉得这是眼前的祸患，牠立刻避开；鱼网来的时候一次全部网上来，牠就忘记要避开了。所以摒弃小智巧，大智巧就显露出来；摒弃善行，自己就走上善途了。你不要有心而为！

最后提到说：婴儿为什么没有高明的老师，可以学会说话？那是因为婴儿平凡、平常就是生存之道。不用刻意表现你的智巧跟神妙，你只要平平常常，跟会说话的人相处在一起，就没有问题了。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古代的人，他有任何疑问，他都要考虑三点：第一个，我有没有作梦？记不记得前面(〈田子方21.8〉)周文王也作过梦，结果找一个臧地老人当他的宰相；现在宋元君作梦了，那作梦内容到底好不好？就要占卜了。

古代“占卜”基本上有两种：一种是用《易经》的蓍草来占，占了用《易经》来解；在杀这只神龟之前，显然是用这种方法来占。神龟被杀之后，牠的龟壳可以占七十二次，这个比较少见。因为古代所谓的“甲骨文”用这个龟甲来占卜，一片甲骨再怎么大，占个三、四次，几个洞一钻都快裂了，而牠可以钻七十二次用来占都没有问题。

像这个，就是我们在这一集所学到的：前面是看到了孔子再一次，受到老莱子的教训去跟他说：你不要有心而为，就算你想帮助现在的人，也不要自己认为自己很聪明，自己很有本事。因为你现在要区分各种利害关系，贤跟不肖，后代可能会有很大的祸患。到后来就有什么？人吃人的事情这些。

第二段就提到宋元君作梦的故事，但是这个时候孔子出来说话，又说了很像庄子的意思了。所以孔子在庄子笔下，水平是忽高忽低，庄子想让他高就高；想让他低就低。你不可能从《庄子》书里面去认识到真正的孔子，这是我们学到的。

下一集的主题是：顺人而不失己的作风。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