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017.一斧独裁法西斯，万法始祖大铜表

本期内容:

1. 罗马执政官怎样选举出来，有哪些权力，和国王有什么区别？“法西斯”是怎么来的？

2. 罗马的人民大会包括哪几级大会？其中平民大会和部落大会是怎样产生的？各有什么不同？保民官起什么作用？

3.罗马的成文法是怎样形成的，“十二铜表法”是成文法的始祖和民法系的源头吗？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集说到因为一起强奸案，导致罗马王政时期的终结，在布鲁图斯等人的努力之下，罗马走上了贵族共和的道路，同时，也诞生了一个新的官职，那就是执政官。

                              一、罗马的执政官

作为罗马共和国的第一任执政官，布鲁图斯是这么规定的：执政官是共和国的最高首脑，由森都利亚大会选举出来，主要拥有行政权和军事权，可以任命下级官员，也可以指挥军队。你若是问，这和罗马当年的国王有啥区别？那还是有区别的，主要有两点，第一，罗马的执政官任期只有一年，不是一辈子，一年之后，森都利亚大会重新选举，你要是得不到足够多的选票，你就要下台走人；第二，执政官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这两人都有权力否定另一个人的任何命令，换句话说，他俩必须一致，执政官的命令才能被下面执行。

当然，双执政官这事儿有一个弊病，如果正在和别人打仗，两个执政官的意见不一致，那就麻烦了，一个要求正面冲锋，另一个说赶紧迂回，去踢对方的屁股，这样扯起皮来，那罗马就完犊子了。

为了避免上面这种状况的发生，又制定了一个补充规定，在全民认可的特殊情况下，罗马元老院可以任命一名执政官为独裁官（dictator），行使一切权力，不受约束，而且事后也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为了保证他的命令能够被彻底贯彻执行，这位独裁官还要配备24名刀斧手，随时陪伴在这名独裁官的身边，无论是谁，只要不听命令，身后的刀斧手上去就是一斧子，劈死拉倒。

我们这里有必要说一下这把砍人的武器，它是用一些细木头棍子捆在一起，中间塞了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头，当时的名字叫做束棒，后来英文抄袭了这个拉丁词汇，诞生了一个词汇，Fascist，翻译成汉语，就是法西斯，是的，这个今天担当了无数骂名的词汇，本来的意思只是罗马共和国独裁官砍人的大斧子。

所以呢，我们今天经常把独裁和法西斯两个词连在一起，那是对的，人家本来就是好基友；但今天把它俩看作是贬义词，那就和古罗马使用它们的本意驴唇不对马嘴了，人家本来是罗马共和国制度先进的一个体现。而且，即便是在今天，美国的华盛顿、林肯等人的雕像，法国经常使用的那个国徽上，都有法西斯这个束棒的存在，你说它完全是贬义的，那肯定也不对。

除了拥有行政权和军事权，执政官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权力，那就是指定元老院的元老们。这时候的元老院，已经不是那种只能当顾问的小角色了，他们的权力范围也扩大了，拥有起草和认可法案，批准当选的最高官吏，包括执政官、财务官、监察官、市政官、大法官、大祭司等等，他们如果不点头，以上这些法案和官员们是不能生效的。你要是说，这不就是美国今天的参议院吗？是的，两者差不多，但你要明白，是美国学人家罗马，不是罗马穿越回来学的美国。

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提一下一个人，那就是和布鲁图斯一起干革命，推翻国王，建立共和制度的普布利乌斯（Publius），此人在罗马历史上也比较有名，后来还接任了布鲁图斯的执政官职位，但是让他在今天更有名的，却是三个美国人，也都不是凡人，具体地说，是三位美国国父，麦迪逊，汉密尔顿和杰伊。这仨家伙曾经联手写过一本现在大名鼎鼎的书，那就是连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都曾经赞扬过的《联邦党人文集》，而他们当初发表这些文章的时候，用的笔名就是普布利乌斯，三位美国国父到底要为美利坚建造一个什么样的国家，那是不言而喻的。

                            二、罗马的人民大会

言归正传，前面我们说了，布鲁图斯设计的罗马共和国最高权力机关是元老院，执政官，还有森都利亚大会。可是我们现在提起罗马，却很少看见有人提及这个森都利亚大会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家都在谈论罗马的人民大会，为啥？究其根本，这种变化还来源于一场“非暴力，不合作”的抵抗运动。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布鲁图斯确定了罗马共和体制之后的第十五年，公元前494年，罗马又去和周围的部落打架。但这一次，罗马的将军们惊奇地发现，自己马屁股后面的兵力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了装备精良的贵族子弟，拿着棍棒的平民士兵一个也没有了。原因很简单，罗马平民罢工了，他们都带着自己的武器，跑到了附近的一座山上。

这些罗马农民工的诉求很实在，你们的执政官，元老院，还有森都利亚大会，都是贵族和富人们把持着，而贵族和富人们占有大量的土地，俺们这些老农啥权力没有，啥财富也没有，凭啥打仗的时候还要我们去，甚至武器都要俺们自己准备？

历史上称这件事为第一次撤离运动。我们说自古以来，老百姓和大贵族大富豪们之间的矛盾是天生的，这种矛盾既不会被消灭，也不会自己消失，罗马王政传承了两百多年，有钱的和没钱的之间有点儿问题，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情，不过令人惊奇的是这场运动的过程。罗马平民们并没有采用暴力的方式，他们只是简简单单地跑到了山上，对不起，俺们不伺候了，而罗马贵族们经过慎重思考之后，也没有诉诸武力，而是采取了和平民谈判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就这样，首先诞生了罗马平民大会（Plebeian Council），这个会议组织完全由平民组成，贵族不允许参合，它可以选举出一些和平民息息相关的官员，比如说平民营造司，也可以有一些立法、审判的功能，最重要的，它规定平民可以选出自己的保民官（Tribune），也叫护民官。从名称就可以知道，他们是维护平民利益的，保民官最重要的一项权力就是，他们可以否决罗马元老院或者执政官的任何命令，理论上说，这就屏蔽了伤害平民的法令。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权力，罗马平民们心满意足地下了山，继续和贵族们一起打仗去了。后来因为需要，又从平民大会里分裂出了部落会议（Tribal Assembly），相当于现在我们各个省的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的是地方部落的利益，不过这个会议贵族和平民都可以参加，因为大家都住在一块儿，很多利益都是共同的。

森都利亚大会、平民大会和部落会议，这三级会议就构成了罗马人民大会（Roman Assemblies），它们都具有选举、立法和司法的功能，只不过立法的范围不一样，能够选举的官员也不一样。比如说执政官、监察官这样的高级官员，就需要森都利亚大会选举；而保民官，则必须是平民大会选举，彼此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制衡关系。

不过我们这里有两点需要特别说明一下，第一个就是罗马的这个保民官在战争期间是不好使的，也就是罗马一旦和外界开战，保民官就不能否决元老院和执政官发出的命令了。这就造成了保民官的实际权力很有限，因为这个所谓的共和国，不打仗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雅努斯神庙的那扇门几乎就没有关上的时候，罗马人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

第二个关于保民官要说明的就是罗马贵族们的心态，他们一开始迫于无奈，捏着鼻子承认了保民官，可是后来却欣喜地发现，有这么一个职位实际上很难说对他们不利，为啥？因为以前为了让老百姓们接受他们的法规，往往需要费尽心力去不停地解释，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敲着破锣去宣传政策，可是现在有了保民官，老百姓们天然地相信，这些家伙是俺们选出来的，那一定会为我们说话，一定会代表我们的利益。换句话说，只要保民官开了口，罗马人民就支持。那还说啥，贵族们心里乐开了花，只要搞定保民官就相当于搞定所有罗马人民，那难度就小了很多，后果就是，很多罗马历史上的保民官其实很难说是保民，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现在很多人都知道，罗马共和国，乃至后来的罗马帝国，一直都有一个别称，叫做“元老院和罗马人民”（拉丁语：Senātus Populusque Rōmānus），简写就是S.P.Q.R。这个别称可以说是大名鼎鼎，后来很多人，包括二战的大独裁者墨索里尼，都喜欢以罗马继承者自居，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到处印上SPQR。

SPQR的名气如此之大，以至于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这就是罗马共和国的正式名字。实际上，这是一个错觉，SPQR这个称呼出现得很晚，大约在公元前80年，也就是共和国都快完犊子，进入帝国时代了，罗马的一些铭文才出现了这个缩写，而且后来也是慢慢流行起来的，所以，严格来说，我们是不能把SPQR算作是罗马共和国的标志和称呼。

                                 三、罗马的成文法

言归正传，作为一名执政官，领兵上战场去打仗，既是布鲁图斯的责任，也是他感觉光荣的一件事，可一不留神，这哥们就真的光荣了，在一次和亲戚们打仗的时候，被他的一个堂弟用长矛给刺死了。

你若是问，为啥堂兄弟会打仗，这事儿也不复杂，国王都存在200多年了，你一个智障儿布鲁图斯，带着一群泥腿子农民，说没有就把国王整没了，很多大贵族其实是想不通的，加上被放逐的那个前国王小塔克文也一直野心勃勃地要再次回来，所以，在罗马共和国最初的十几年，内战可能还多于和外面人打仗，这其中不仅仅有堂兄弟之间死磕，甚至布鲁图斯的两个儿子和亲爹那也不是一条心，时刻想着帮小塔克文复辟，最后事情败露，在老爹冷漠的眼神注视下，两个儿子都被判处了死刑，立即执行。

你若是问，罗马的法官难道当时就不想想，把两个孩子砍了脑袋，让执政官绝后了，事后就不怕报复？实话实说，还真不怕，因为这个法官就是布鲁图斯自己，为啥？

那时候的罗马，使用的是一种现在被称为习惯法的东西（customary law），也就是部落里面的大事小情，都按照世世代代的习俗来判定是对还是错。习俗这玩意，自然是年纪大的人说了算，在这种法律里，老爹说让儿子去死，儿子就要去死。

同样地，把它扩展到整个社会，贵族老爷们往往可以随心所欲地裁决社会上的一些纠纷。

可是随着人民大会的创立，共和制度逐渐深入人心，老百姓要求判罚标准清晰化的呼声越来越高，也就是你判我有罪之前，要清晰地写下来，啥事我干了之后就有罪了，不能等我做了之后，再抓住我的小辫子，说要了我脑袋。

终于，公元前454年，共和国的缔造者布鲁图斯去世大概五十年之后，罗马元老院被迫接受了制定一部法律的请求，派人去希腊学习，准备也搞一部成文法（Statutory law）。所谓成文法，就是法律要写在纸上，必须严格按照这些文字来判决。

在前面讲希腊的时候，我们说过公元前594年的梭伦改革，那时候雅典就已经有了成文法。罗马人一直以来，对希腊都是很崇拜的，这也是元老院能够批准制定成文法的一个关键原因，人家高大上的希腊使用成文法，那我们看起来也就应该有一个。

到了公元前450年，第一部罗马的成文法典出炉，它就是大名鼎鼎的“十二铜表法”（Twelve Tables）。之所以叫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是因为这些法律条文刻在了十二个铜制的大盘子上，每一个盘子都对应某一方面的法律，比如说第一块，也叫第一表的盘子上，规定的就是关于法庭传唤的法律条文。

今天很多人把十二铜表法抬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说它是成文法的始祖，又说它是民法法系（civil law）的源头，对于这个说法，我们这里稍微做一下解释。

首先说它是成文法的始祖，人家希腊人肯定不干，不仅希腊人不干，比希腊早很多的，巴比伦的《汉谟拉比法典》也会跳出来，还有比汉谟拉比更早的，中亚地区的《乌尔纳姆法典》，那可是三千多年前的法典，估计人家都不屑于和罗马人争这个，但如果你就此认为“始祖”这两个字就是错的，那也很难说，为啥？因为这涉及到今天的世界法律体系问题。

简单地说，今天世界上主要有两大法律体系，一个是起源于英国，现在主要用于美国和英联邦国家的普通法系（common law），也叫海洋法系，或者判例法系，这玩意要到中世纪之后才产生，我们到时候再说。

另一个就是刚刚提到的民法体系，也叫大陆法系，它还有一个名字，就是罗马法系，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个民法法系就是按照罗马的法律传承走下来的，里面很多名词和概念，都是沿用的罗马法律名词，而罗马法律的名词自然是源自这十二铜表法。

在今天的世界上，中国、日本、俄罗斯、南美洲所有国家、欧洲除了英国之外的所有国家，都是采用这个民法法系。从这个意义上说，人家罗马这十二个大盘子，那还真是“始祖”，叫一声老祖宗，没毛病。

不过祖宗是祖宗，但千万不能盲从，更不能把这个十二铜表法抬到至高无上的位置，因为以今天价值观来看，这部法律很多条款那都是恶法，说出来吓死人，比如说第四表，家长权，明确规定了，“家属终身在家长权的支配下。家长要监察、殴打、使作苦役，甚至出卖或杀死”都可以，这比中国的那个“父为子纲”还要没人性；再比如说第八表规定了，“用歌唱来侮辱他人的，处死刑”，这更让人毛骨悚然了，按照这个标准，现在抖音上一大半播主一夜之间脑袋都得搬家。

就这样，罗马人为了从王政时代过渡到共和国时代，前前后后大概经历了几十年的适应期，建立好了元老院，人民大会和执政官三级制度，平定了贵族反扑，安抚了老百姓的情绪，制定了成文法律，最后总算是相对稳定下来。

当然，平民和贵族之间的阶级斗争那是绝对不会中止的，就拿平民集体逃跑，撂挑子不干了这种事来说，后来就又发生了很多次，基本上，每次双方都会互相妥协一下，最后一次罗马平民逃亡运动发生在公元前287年，那已经是十二铜表法诞生的163年之后了，我们说罗马平民是真能折腾。但罗马老百姓的这种折腾还是有意义的，至少，它说明了一件事，权利这玩意，要靠自己争取，而且还要聪明地争取，既不能委委屈屈地在桌子下吃残羹剩饭，也不能动不动就掀了桌子，罗马人民很聪明，罗马贵族们也不笨，两方面的原因，让这个吃饭的桌子不仅没倒下，反而越来越大。

那么，罗马的饭桌是如何变大的呢？是不是去隔壁王奶奶家说一句，那啥，俺是罗马，实行共和制的那个罗马，你家厨房归我了。说完之后，隔壁王奶奶就笑呵呵地把厨房让给你了呢？那肯定是不行的，王老太太肯定拿着菜刀擀面杖和你拼命。

我们说古往今来，想要吃饭的地方变大，基本上只有一个办法，关于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