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成科导演作品8）

主编按语：语言诙谐，脍炙人口。
作者简介：成科，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原长春电影制片厂导演。执导的电影有《紫痕》《竞选村长》《黄大年》及电视剧《监察局长》《孟姜女》《玫瑰园里的老少爷们》等。其中电影《黄大年》在国内影坛反响巨大。

                                         阿     云
               
阿云就住在我这个单元的顶层。

据他讲，他家视野特别开阔，基本可以俯瞰大半个北京城（没有雾霾的时候）。我去过他家几次，不知道是因为雾霾，还是因为实际上没有他说的那么牛逼，我只看到了一片片房盖和棋盘格似的马路。阿云还和我开玩笑说，雇两个民工凿开楼板，安根竖管，可以直接滑到我家吃饭。这种创意我并不反对，因为我是个喜欢做饭的人。虽然我的厨艺很差，但我特别享受别人狼吞虎咽地吃我烧的菜并且不停地叫好。在那个时候，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尽管我自己也知道，那很不真实。

阿云是我朋友的朋友。按理说，也应该顺理成章地成为我的朋友。我也曾努力想和他成为朋友。但几经尝试，我还是放弃了做他的朋友。
    
你别看我也挺不着调，但我是个有底线的人，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我的朋友的。比如阿云。我永远也不会和他做朋友。这个决定，是我在认识他那天作出的，而且随着交往次数增加，越来越坚定。
    
阿云的真名实姓我还真知道。

我甚至知道他在一个特高层的国家机关做特别大的官。像他这个级别的官，这两年前赴后继地扔进大狱不少。但阿云至少还在大狱外面。就凭这一点，我对他还保留些许的尊重。因此，我不能告诉大家他的具体姓名和官职。抱歉！

前年冬天，我从深圳回来，我的一个朋友来我这儿聊天，说要介绍我认识我楼上一位官场上特有名望的书法家型领导。

对官场我从来不感兴趣。对混迹官场的领导，我更不感兴趣。可如果他是书法家，我还挺感兴趣。
    
于是，朋友把我带到了他那里。
    
阿云那里像货场。但不是普通货物，而是一些价格不菲且包了浆的老家具、老物件。那天，正巧他“爱人”（他确实是这么给我介绍的）也在，于是，我见到了他屋内这唯一尚未包浆的物件。
    
一番寒喧后，他知道了我对书法感兴趣，立马铺开宣纸。
   
“我最喜欢写云字！”

他边说边写，很快，一个繁体的“云”字出现在宣纸上。

“‘云字是很有讲究的......”
     
他开始从王羲之、赵孟頫一直给我讲到郭沫若、赵朴初、范增。云里雾里，半生不熟。其间，还很低调地透露，他是齐白石的关门弟子。我听了之后，一脸懵逼。齐白石啥时候关的门我不知道，可我知道齐白石是1957年死的。老先生死那年，阿云至多1、2岁，是胎教的关门弟子吗？

“导演，你再来我这儿时，我给你写一幅字。”

他说，以后我再拍片子，他还可以为我写片名。

天呀！我知道自己顶多属于二五眼那个档次的导演，我的片子如果再用他写片名，那不死定了吗？

临走时，他送了我半刀红星熟宣并特意嘱咐我上点儿心保存。
    
“那是八一年的红星纸，很稀贵的。”
     
我格外地抱紧了纸，让他感觉我已经开始上心了。

从阿云那儿出来，我朋友发现我一个劲儿摇头，问起原因。我告诉他，阿云这个书法家很山寨。
   
“不会吧？口碑很好的。”
   
“好什么呀？你看他把云字都写错了，雨字头下面少写了一横。”
    
我的朋友听了后，不以为然。  
   
“我的亲哥，你怎么这么实诚呀？如果他能把字都写对了，那还叫领导吗？人家敢拿起提斗划拉，这就就很不错了。优雅！再说了，他很性情，为人特讲究，又不怎么贪，大家都挺喜欢他。这种领导就属于稀缺的行货了，不好碰！”

以后，朋友又拽我去了几次阿云那里，但一聊到写字的事，我就岔开话题，只谈友情，回避写字。因为我担心他兴之所至，真给我搞幅墨宝，我没地方搁也没地方挂。
     
我非常害怕他兑现给我写字的承诺。

最后那次去阿云那里，我发现他屋里有一个大约30岁左右的小伙子，神色冷峻，在客厅来回徘徊。而那天阿云也神色阴沉，没有了往日的谈笑风生和说古论今。只是垂头坐在书案前，沉默着。小伙子见到我们来了，转身走出屋门。阿云只是说，那是他儿子。接着还是沉默。
        
上周末晚上，我在小区花园散步，被大门前的吵闹声吸引。一个戴着N95口罩的老妇人在门口大声训斥一个人，从背影看，被训斥的竟然是阿云。训斥的内容大约是对阿云租房子金屋藏娇、偷养小三的愤怒和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态度。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这个包了浆的老妇人是阿云法律意义上的太太。而那个没包浆的“爱人”原来仅仅是“爱”而已呀？

好在是晚上，又是疫情期间，几乎没有围观的。被训斥大约几分钟之后，阿云挣开老妇人的拉扯，迅速地钻进候在门外的奥迪A6 。

门口只留下老妇人急促的喘息和恶毒的咒骂声。
     
保安劝走了她，然后义愤填膺地起来。
    
“这官儿当的！租房养小三？连套别墅都给小三买不起？还当什么官儿呀？我要是小三，早不跟他混了。没水平！”
     
是说阿云没水平还是说小三没水平呢？我真想请教一下保安。可又觉得不妥。那么做肯定很八卦。
     
经过几天的冥思苦想，我终于明白，保安不是痛斥小三，而是在痛斥阿云没水平！

阿云确实没水平。租房养小三！一个“租”字，就足可以把他的级别和地位应该赋予它的尊严和脸面丢失殆尽！
     
阿云混到这个地步，可怜哟！
     
下次我再见到他，一定要提醒他，别再丢人了，有必要搞几套别墅了。不然，在保安面前你都抬不起头！
     
还有，我得委婉地告知他，你要真想做齐白石的关门弟子，不是什么困难事，只要把身份证上的年龄改到90岁以上，基本的可信度也就具备了。
    
再有，我怎么才能让他既明白“云”字的雨字头下边是两横而不是一横，又不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呢？

我一直也没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就在我把这篇非虚构刚刚写完时，我接到了我那位朋友打来的电话，他说，老妇人实名举报了阿云。

阿云已经失联了......